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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三国小说: 相忘于江湖(二) [打印本页]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3
标题: 三国小说: 相忘于江湖(二)
“棺椁入土了,大王……”
侍者小声地在刘备耳旁说。
双眼一直含着泪,呆呆地望着那静静放入坑穴的棺木,抬手将被风吹起来的一缕白发拢了拢,默默地迈步上前。有些费劲地弯腰,用力地抓起了一把泥土。刘备的手有些颤,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却僵冷地张不开。旁边的随员过来挽住他,他轻轻地摆脱了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更专注地望着那黑漆的木棺,半晌,缓缓地扬起手,一阵风过,那泥土吹散了,顺着刘备的指缝洒了下来。扑扑地落在了棺木上。
祭礼高唱着:“封穴——”。
二十名虎贲齐齐地扬起了锹镐,霎时哭声一片。
刘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叹息着:“公佑……走好。”
一连几天,刘备的脸上始终如成都的天气,阴气森森。那个随和平易,又豪爽慈祥的老人像是变了个人。时常一个人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汉中王府的花园里发愣。侍者们也是面面相觑,无论说什么,刘备总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淡淡地一笑,随即又回整了面容。
他靠在湖心小亭的栏杆上,闭着眼,眼前尽是孙乾那忠厚、和善的面庞。那个在他极端困顿时,一次次让他渡过难关的人,如今也离他而去了。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往外浸着。刘备也不去擦,只管让它流。
“启奏大王。”
刘备闭着眼,一动不动。
“军师将军巡视东川已回,在宫外候见。”
眼睛使劲地闭紧了,猛地睁开,刷地站起身,急急地往外走。恨回廊九曲太长,怨深宫千重愈密。到了后来,竟似小跑一般了。
孔明在外殿等着刘备,羽扇轻摇着,昔日那个自信满满的、唇边永远漾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的年轻军师,如今更添了成熟、智慧的风度。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孔明从座位上起身,及至见到了刘备,他趋步迎了上去,恭敬地欲行大礼。
“大王……”。
刘备没有容他倒身下拜,双手将他的肩抱住,“孔明,你可回来了。”泪水打开了匣门,没有止意。“公佑……殁了。”
孔明的眼睛也红了。他搀着刘备,安抚着他。“大王节哀。”
刘备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拉着孔明的手,“你跟我来。”
两个人又顺着弯曲的回廊向着湖心小亭的方向走去,到了亭子里,刘备的情绪平稳多了。孔明扶着他坐下,自己退在一旁侍立着。刘备擦着眼睛,不满地望着他,用手示意着,让他坐下来。孔明又施了一礼:“臣谢坐。”方规规矩矩地坐了。
刘备吩咐侍者去拿果品,为孔明烹茶。孔明又起身欲谢,刘备有些着恼,侧着脸冷冷地望着他:“军师好像和我越来越生分了?”
孔明看了看刘备,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备又缓和了眼神,拉过孔明的手拍了拍:“别和我生分。你这样,让我不自在。”
孔明小声地说:“如今,您已是汉中王了。行止若无分寸,会让朝臣无状,无状则神散,神散则做事不专……”
“好了好了,我懂,我都懂。”刘备苦笑着。“可是这里有别人吗?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我告诉你诸葛孔明,现在你必须给我随便点!”
孔明盯着他半晌,刘备一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仿佛是个执拗的孩子,孔明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好好。遵命。”
说着,将身子向后一仰,双腿屈起,两手抱住了膝。然后又看看刘备,仿佛在问:“这总行了吧?”
刘备对他这个姿势十分满意。脸上又见笑意,摇摇头:“孔明,你知道吗?你变了,我有时候都怕见你。”
“哈!这可不要乱说。大王……”
“你看,又来了吧,什么大王?我听着就跟叫土匪似的。”
“主公。”
“嗯。这个好。你看人家益德,见了我就是‘大哥’,痛快,我一听见这个,我心里就跟打开两扇门似的了。”
孔明摇摇头:“主公,亮有言在先,当着旁人,我可不能如此。”
刘备笑叹了一声:“唉,你说你,简宪和为人狂放不羁,当着我他都没有半分礼仪,你知道不知道,他硬是让你吓怕了呢。”
“亮这么可怕吗?”孔明笑问。
“那天我跟他议事,他半躺着跟我说话,我说他没规矩,他说他老了,坐不住了,这个家伙。后来,门口的侍卫忽然叫了一句‘军师到’,你猜怎么样?”
刘备说的兴致勃勃。孔明歪着头看着他。刘备将手一抱:“嘿!他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坐得比树都直。”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刘备笑过,眼里又浮上泪:“唉,宪和也去了一年多了。孝直那样一个坏脾气,说没也没了。子仲又病病歪歪。”
孔明将头枕在了膝上,还是歪着脸看着刘备。
“人生皆如此。主公,你太重感情了。不过,这是做你的臣子的最大的幸运。”
刘备笑了笑:“云长远在荆州,益德镇守巴西。子龙像个闷嘴的葫芦。谁能跟我说说体己话呀。你看我当了这个汉中王。孔明,我说这话,你别寒心,真不如我在新野的时候……快乐。”
孔明点点头:“我理解。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要创业,难免要失去很多。”
“我知道。我懂。所以,我身边只有你了,你不要和我生分。我现在唯一高兴的,就是云长还在,益德还在”。他又拍拍孔明的手:“你还在。”
正在说着,黄门侍者匆匆走进来:“启禀大王,荆州急件。”
君臣二人一起坐正了身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3
对于刘备来说,他的天在瞬间崩塌了。关羽的败亡,荆州的陷落,这一切来的是如此的突兀,让人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可笑自己还在幻想着二弟进攻樊城,与成都的大军一起出击,向着隆中对里提出来的“出荆州之兵以向宛洛,率西川之士以出秦川”的宏图大业前进。那百姓们“箪食壶浆”的动人场面仿佛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 可事实比海市蜃楼更让人绝望。 坏消息纷至沓来,曹丕竟然废汉自立了。四百年的大汉朝一掸指间成了汉室遗老梦中的繁华。 本来听闻关羽的噩耗,刘备便下了命令要马踏东吴。可是不料,年将花甲的他,受不了一个又一个的打击,终于倒在了榻上。 侍臣悄无声息地守卫在一旁。苍老的刘备直瞪着一双充血的眼睛,茫然地望着描金帐顶。眼角的泪光似闪着骇人的红色。 孔明轻轻地走进来,用眼睛询问着刘备贴身的侍臣,侍臣微叹地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到榻前的食案上,食器里满满的,分毫未动。 孔明同情地向着侍臣们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些忠心的侍卫衣不解带地侍奉主公也是十分疲劳了。他将羽扇轻轻摆了摆,示意他们下去歇息,侍臣们感激地向孔明微揖,轻轻地退了出去。 孔明悄悄地走向榻边,微屈了身子:“主公。” 如果不是刘备将目光移了过来,孔明真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偶人。 见了孔明,刘备总有一种见了亲人的感觉,见了亲人就没有必要忍着痛说笑,咬着牙喊好。他鼻子抽着,下嘴唇抖个不停,老树似的手紧抓住孔明的手,明晃晃的泪水又一次冲下了暗黄的面颊。孔明也似万箭攒心一般。他握着刘备的手,侧身坐在了榻上。 “孔明……我没用啊……我没用啊!我救不了二弟!!我救不了圣上。”刘备死死攥着孔明的手,说的咬牙切齿,说的泪水滂沱。 “主公。你难道不想为二君侯报仇?不想为大汉雪耻了吗?”孔明在刘备耳边大声地说,甚至有些怨怒。 “我想!!!”刘备摔开孔明的手。“我恨不得将碧眼儿食肉寝皮!!我想将曹丕点了天灯!!!”刘备的表情仿佛已将孙权嚼在了口齿间。 “我也想!主公,我比你更想。” 刘备的眼睛亮了,泪水在刹那间干了。“真的吗?孔明,你说的是真的??可是……他们都……你……竟然??” “可是我比主公你理智。我知道,报仇要有兵士,要有粮草,要有谋臣,要有安定的后方,还要有个安康、冷静的主帅。”孔明直望住刘备的眼睛:“你说呢?主公?” 刘备也望着他,半晌,老泪又滑了下来,他用力地拍打着孔明的肩:“我就知道,鱼要做的事,水是会全力配合的”。孔明深深地点点头。 “所以主公,接下来,臣去调配兵马,集草屯粮,物色随征人选,好不好?” 刘备无比感激地握着孔明的手,只是不停地点着头。 “可是主公,你也不能坐等啊。”刘备在孔明脸上又捕捉到一丝恶做剧,这让他感到一阵温暖。 “你说,你让我干什么?我马上办!!” 孔明笑了笑,俯身从食案上端起一碗肉粥,捧到刘备的跟前:“主公,我们等着有一个硬朗壮硕的主帅呀。” 刘备有些仇恨地看了看那个粥碗,又抬头看看孔明,孔明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二人僵持着。 孔明叹了一声,将碗又放下:“主公看来是说的响,还是心有畏惧,也是,江东势气正旺……” 刘备听到“江东”二字,他猛地将被子一掀,翻身下了地,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孔明忙扶住他。他竟有些粗鲁地推开了孔明,气哼哼地坐到食案边,仿佛那上面摆的是孙权的肉,是曹丕的血,他恨恨地撕咬着,一边用眼睛望着孔明。 孔明坐在榻边,微笑着摇了摇头。 出了刘备的寝宫,孔明长出了一口气。董允跟了上来:“军师,大王可曾用膳了吗?” 孔明无奈地点点头:“唉,真是难死了。我说,如果不吃饭,就不能率兵报仇,主公才发狠似的吃了。” 董允惊讶地望着孔明:“难道军师也同意主公发兵东吴??军师,这可万万使不得。” 孔明用羽扇摆了摆:“唉,我何尝不知。先让主公进食,下面再说吧。” “可是,主公若是病体康复之后呢?” 孔明转身,望着远处的落日:“唉,能拖一天就拖一天吧。也许,让主公冷静一下,我等再一一陈说利害,主公……”说着这话,孔明自己都没有信心,他摇头一笑。 “军师,如今孙曹有交好之势,汉嗣已亡,主公又急欲起兵,此事真应从长计议。” 孔明停下脚步,想了想:“下面一步,我们要自己振作一下了。” “如何振作?” “让主公称帝,以续大统!!”说的果决无比。语毕,也不等董允回言,拂袖而去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3
“朕本无才德,皆赖卿等用命,方有今日。” 登上九五的刘备身穿着皇帝的礼服,珍珠穿成的十二串琉冕将原本憔悴的面色映得有了些光亮。他的眼睛威严地扫了扫群臣,在百官之首的位置上略停了停。那里站着那个他特许不着朝服的丞相。也许他不想拉开和他的距离,也许是这清雅素淡的羽扇纶巾让他能追忆起往昔的乐事,在心头涌起微微的温馨。 目光在这里变得和缓了些。刘备调整了坐姿,使自己看上去更随意一些。 “然,虽有江山万里,弟兄之仇未报,生之何益?朕今欲起合川之兵,踏平江东,为弟雪恨,众卿以为如何?” 朝堂上死一般的沉寂。不少的文武偷偷地将目光瞄向丞相。却在孔明的脸上什么也读不出来。他只是静静的站着,微微低着头,眼睛专注于白羽扇翎。近日操持刘备的登基大典、安抚燥动的群臣,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虚弱。虽然脸上仍是从容的,但是眉宇间却分明让人感到一丝隐慝不住的疲惫。 “陛下不可。” 刘备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个犟人,又来了。他向后微仰了仰身子:“子龙,你有何高见?” “陛下不可轻社稷而重义气,想大汉之贼乃曹魏,陛下不攻,反伐联盟之吴,是不忠于宗庙也。” 孔明暗叹了一声:子龙何必这么说。你要是能用这样的大道理说服了陛下,那可真是奇功一件。 刘备果然没有动怒。他只是宽容地闭了下眼睛。慢慢地说道:“杀弟之仇,重于泰山北斗,如不雪恨,空让世人耻笑。” “陛下,兄弟之情是私,国家之势是公,望陛下公私分明,以服天下人心!”赵云并未抬头,一副抵死上言的样子。 “你?!”刘备不忍斥责那个从百万军中救回他儿子小命的忠心耿耿的将军。他的手抖着,目光变得越来越寒冷。 “赵将军言之有理。陛下不可妄动兵马,伐魏是公,伐吴是私,陛下……”益州学士秦宓一副慷慨的样子,跨出了班列。而话音未落,只听得“哐”的一声碎响。一只玉砚已飞下了御座,在秦大人的脚边变成了朵朵翻飞的玉蝶。 “大胆酸儒!!!”刘备拍案大怒:“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来说三道四?桃园之情,岂是外人能晓??”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出来。让满朝文武闻之色变。 而刘备此话出口,竟下意识地将目光扫向了班首。他有些悔,不知道方才那句话是否撞在哪,撞破了什么,只望见白羽扇似乎微微一颤,刘备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下面怒气冲天的话生生被压在了嗓子里。 而秦宓在愣了片刻之后,他将牙一咬:“陛下初登大位,便如此一意孤行,岂不寒了天下士人之心?!” 刘备跺着脚,眼睛瞪充了血:“腐儒!你想取死吗?来人!!” 孔明终于出来了,他拦住了刘备的话,转向秦宓:“大胆秦宓,休得放肆,如此咆哮朝堂,哪里还有朝仪?”说着他又转向了刘备:“陛下,秦宓不遵朝仪,可交有司发落。”刘备急喘着,本来是想杀一儆百的,但是目光与孔明那双眼睛一对,竟又不忍了。他只是怒冲冲地一拂袍袖,快步向里面走去。 “退朝——”宦官高唱着。文武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丞相慢走,陛下请丞相偏殿议事。”执事太临拦住了孔明。引着他来到刘备议事的偏殿。 刘备已脱了朝服,怒气不息地大口大口地灌着茶水,虽然当了皇帝,那不拘小节的本色却是改不了了。 孔明欲行大礼,刘备一把拉住了他:“行了,不要讲究了。”他拉着孔明坐下,仔细地看了看他,似有所语,又难以开口,孔明带着疑问的眼神望了望他:“陛下?” 刘备将目光移开,声音小得像是自言自语:“今天我说的话……你………”。 孔明恍然。苦笑着轻叹了一声。刘备沉默良久,抓住孔明的手:“孔明,我很奇怪呀。” “陛下奇怪什么?” “为什么众朝臣异口同声地反对我,而我却听不见你的声音?你知道吗?我听不见你反对,我反倒心里不安生。” 孔明轻轻摇摇头:“皇帝要做的事,哪有丞相反对的道理?鱼要去的地方,水没有阻拦的理由。即使是鱼要跃出水面,水也只能静静地等他回来。” 刘备玩味着孔明的话,好似没有完全听懂,他注视着孔明:“你觉得,我如果东征的话,胜算有多大?” 孔明望着白羽:“也许,天意垂怜吧。我们能拿回荆州。可是……”第一次,刘备从那双自信的眸子中看见了犹豫。 “不要犹豫,孔明,现在能给我力量的只有你了,我知道,你能让我打胜这一仗,我要给二弟报仇!我还要夺回,你隐居的襄阳。”孔明抬起眼睛,对上了刘备的目光,那眼光里绝无一丝虚妄。带着满满的执着,让孔明一阵感动。 他也用力握了握刘备的手:“臣全力以赴,让陛下东行无虑!!”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4
接下来的日子,刘备几乎每一天都是在教军场上过的,这个以仁慈为怀的君主,发了疯似的训练每一个部卒。看着军士们演习着孔明的八阵,进有方,退有法,变换阵形丝毫不乱,他微微地点点头,眼睛半眯着,向着东方遥望:碧眼儿,等着吧。 这些日子,再没有朝臣敢来进言了。可是他们似在用一种无声的行动进行着反抗。刘巴说:国库钱粮不足。多征徭役怕激起民变。士卒的兵器也要改进。总之就是一句话:不宜东征。 刘备冷冷地望着他:“尚书令,你说这话就是欺君……”每当他那个“杀”字欲出的时候,总是那个白衣羽扇出现在面前:“陛下,容臣亲自去安排。”他亲自去了,事情竟仿佛都能迎刃而解。可是新的问题又纷纷找来。这个年老的皇帝不知道,这是他的丞相为他安排的“缓兵之计”。 夜已经深了,孔明收拾了案上的书文簿册,用手支着额,轻轻地揉着涨痛的太阳穴。一件布衣披在身上。孔明没有回头,握住了抚上肩头的手:“阿丑。” 夫人轻叹着转到他面前。孔明强打精神地笑了笑:“还没睡?不是说了,不要陪我吗?” 夫人走开,端过一个小巧的玉杯:“这是我用百合浸的瓮头春,是散寒解乏的,喝一口。”孔明看看杯子,真是不想喝,但是还是笑着接过来,一饮而尽。看着夫人脸上现出了些许的欣慰,孔明拍拍她的脸:“多谢夫人。” “睡一会儿吧。”夫人望望窗外:“再睡一个更次。别熬了,你看你,都瘦了一圈儿了。” 孔明靠在扶手上,长叹一声:“来不及了——唉。天亮要陪陛下去校场检阅新招募的兵士,八阵也要再演练一番的。路上吧,也许在车里能睡一会儿。” 夫人也微叹了一声:“孔明,你真的想让陛下东征么?” 孔明脸上漾起了苦笑:“唉。” 这是夫人第二次听他,听这个永远是那么乐观的男人叹气。夫人的眼睛红了。呆呆地望着孔明。 “难死我了。”孔明戏谑式的笑,不再让人共鸣。而是让人感到一阵悲凉。 “主公的兄弟情,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主公的性情,也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现在朝臣众口一词地反对主公出兵,主公有多无助?我知道,主公心里苦。他也只能跟我说说了。如果我也反对……”孔明苦涩地摇头一笑:“可是,众臣工又都在观望我这个秉钧衡之任的丞相。我不作声,他们都在怀疑,有的甚至在说诸葛亮谄媚。这个,我也不在乎。” 孔明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是累极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忧郁:“如果主公真的东征了,孙刘交恶,曹魏再趁虚而入,我季汉岂不腹背受敌。就是曹魏不来,关将军殉国了,汉升老将去年也去了。士元、孝直,智谋之士……” 孔明闭了眼,长眉微微皱着,不再说下去了。 刘备站在高高的将台上,注目台下整肃地队伍,明盔亮甲,刀枪耀眼。刚刚招募来的兵士在八阵的演练下,已经进退有法了。刘备满意地回头望了望身旁的孔明:“丞相八阵真是神妙呀。” 孔明笑了笑:“陛下夸奖了。”但是刘备却发现,那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面色苍白的吓人。刘备走近了他:“丞相身体不适吗?”孔明摇了摇羽扇扇着风:“哦,天气有些热。” 刘备仔细地望了望他:“是呀,今天真是热,我们回去吧。”说着便迈步向将台下走去。 只迈了三四级台阶,只听身后一阵哗乱:“丞相怎么了?!!”他急转回身,只见孔明竟已经倒在了地上,一众随员手忙脚乱地去扶,刘备几步迈了上来,揽住孔明大声喊:“丞相!怎么了?!!” 没有回言,只有纸一样白的脸色,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冷汗顺着鬓角、额头细雨一样洒下来。 刘备只觉得眼前全黑了,一瞬间手脚冰冷,他想大声喊,张着嘴,可是嘴里竟没有一丝唾液。他极力地空咽着口水,似是要浇灭心上窜起来的急火,半晌,他颤着声吩咐:“快……快,备车,备车……传、传御医,快着!!!” 刘备如木雕似的坐在丞相府的寝室,眼睛直直地,眼光散在前方,并没锁定任何的东西。耳朵里却是清晰地听着医官的议论,黄夫人红着眼睛过来:“陛下,没事的。”“没事的”三个字随着眼泪喷溅了出来。刘备用手微抬了抬:“夫人。”什么也说不出来。嘴唇颤着。 “陛下。”御医们恭谨地走了过来。刘备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面容,似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孔明的病势。 “丞相怎么了?”他强作镇静。可是手抖的不听使唤。 “陛下,丞相内有郁结,外伤湿暑,再加之劳累过度……” “你行了!!!”刘备重重地喝断了他。“我问你他要不要紧??你跟我背什么内经?!” 御医忙俯下身去:“是,陛下。丞相……这病,就是累的。不能说轻。”御医偷眼看着刘备,见刘备的面肌抽搐起来,忙又改口:“哦,陛下放心,丞相正当盛年,好生调理,好生调理,料想……没有大碍。” 沉默良久,刘备挥挥手,御医悄悄退下,黄夫人随着他下去开方子了。屋里只留下了子安,哭得咽喉气短,站在孔明的床头。刘备揉揉发僵的腿,站了起来。走近子安,如今他也是个二十七八的壮实的小伙子了。刘备抚着他的肩:“别哭,你家先生……”他说不下去了,自己坐到了榻侧。 孔明还是没有醒,脸色依旧是白的吓人。 刘备嗔怪地望着子安:“你是怎么照顾他的?他病成这样你竟浑然不觉??” 子安有些气,鼓着腮:“我?我无能。可是,陛下你去看看吧!我家先生为何病成这样??” 刘备疑惑地看着他,在子安的示意下跟着他出了孔明的卧室。 这里是书房,文书、簿册堆的小山相仿,刘备心里像被人钉进了一把利刃。他无言而坐。抚着案上的石砚。 子安却跪在他前面:“陛下,你看的只是苍海一粟。” 刘备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一国丞相,日常是这样,不足为怪。可是自从陛下说要东征,丞相事无巨细,从来没睡过两个时辰。” 刘备什么也不说,脸色也暗下去。他的目光注视在桌角一个精致的小盒上,他轻轻打开,竟是川椒。 他拾起一个,茫然地注目。 “陛下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吧?”子安冷冷地说。 “丞相校阅文书太困了的时候,就把这个放在灯上烤,呛辣不禁,睡意全无。”子安还要说。刘备已经是老泪纵横。他拭着泪,站起身子:“子安,你不用说了,你想要你家先生。我更想要我的丞相。” 他说着,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孔明醒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上来了。拢着眼仔细地打量,床榻前坐着一个佝偻着的、苍老的身影。 “陛下……?” 刘备回过身来,一阵惊喜:“你吓死我了。”眼泪不听话的又流下来。 孔明想坐起来。刘备按住他的肩:“你躺着。” “没事的,我就是中暑了。方才,头晕了一阵,现在好了。”孔明竟笑着说,舔舔嘴唇。 刘备从案上取过药盏:“喝点儿这个。”孔明就在刘备手里喝了一口。竟一阵恶心。刘备忙又放下了药碗。 他扶着孔明躺好,一阵沉默。君臣二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又都不知从何说起。 过了好久,还是刘备先叹了一声:“唉!孔明,我想过了。我不东征了!” 孔明被他这句话惊得坐了起来。 “陛下??” 刘备回过头,慈爱的眼神里溢着泪光:“云长走了,孝直也走了,公佑也不在了,宪和……” 说着,他死死抓住孔明的手:“你不能不管我!!” 孔明愣着,半晌,哭着伏在床上:“臣谢陛下,替西川百姓谢陛下……” 刘备抱住他,骨感的肩头让他心如刀绞:“是我,对不起你。”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5
张飞骑在他的“黑爪飞龙”上,用他的铁靴狠狠地磕着马腹。那马发了疯般狂奔着。张飞的花发散乱了,一双大眼里满是仇恨的怒火。在他眼前,是关羽忠义的红脸,是刘备绝情的神色。更有孙权一双碧眼,似在蔑视着他。他大叫着:“啊!!啊!!”招呼着他的战马,马蹄趟在石道上,竟起了青烟。 “将军——!三将军!!” 他的部将、侍卫们拼了命也追不上他,只得跟在后面大叫。张飞忽然勒住了马,回首怒目,他紧盯着气喘吁吁的部下,待那些人跟近,他二话也不说,猛挥手中的马鞭,望着他们抽去。 “贪生怕死之辈!!” 那些部卒并不敢还言,他们知道,一旦回了话,等着他们的就更是无法想像的凌虐。 张飞打累了,将马鞭狠狠摔在了一人脸上,伸手从怀中取出了酒囊,拔出塞子,仰天猛灌起来。而后将空酒袋一扔,哈哈大笑,望着他一副狰狞的样子,侍卫们一个个胆战心惊。 “离阆中还有多少路程?”张飞笑毕,用眼睛死看着一个士卒。那人哆嗦着:“回……将军,三天就到了。” 张飞大大地喘了一口气。翻身上马:“三天?告诉你们,一天之内必须赶到,否则,老子扒了你们的皮!!仔细了!!”话未落,马蹄又起了烟尘,早没了他的踪影。 部卒们顾不得抚一抚伤痛,急上马,不顾命地追去。 一天之内,他果然跑到了,那黑爪已如水洗了一般。后面的士卒有的在路上就吐了血,有的将马生生跑死了。 张飞仿佛是无一点倦意。他大步上了正厅,招集了所有的部将:“老张去成都找那个皇帝,让他出兵去为我二哥报仇!!” 众人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为何将他一贯奉为神明的大哥叫作:‘那个皇帝’。 “可是,他!!他正跟他的丞相,在那里饮酒取乐呢!!”张飞一拳砸在了桌案上,虎符、令箭、笔砚顿时全都跳了起来。 “也罢!!老张就起自己本部人马,杀往荆州,剥了那个吴狗的皮!!”帐上鸦雀无声。张飞那凶恶的眼神望向了班末:“范疆、张达!”两个人战兢兢地出来“三将军”。 张飞指着他们:“十万套孝盔孝甲,限你们三日之内办妥!” “将军,这怎么可能呀?将军。”两个人惊愕不已。 “什么??”张飞的眼里竟闪过一丝兴奋,仿佛虎豹寻见了羔羊。 范、张二人被倒吊在了校场上,张飞亲自执刑,直将二人打得没有了一块完肤。他没有看到,二人眼里的绝望、仇恨、愤怒。这也许是这员虎将平生最后一次痛快地鞭打士卒了。他更没有想到,他一生的暴行,将在今晚做了了断。 张飞的讣告最先送进了相府。 大病初愈的孔明对着这份表章,他愣着,心里是空荡荡的,同时,心也在渐渐地下沉。不知道何时,脸上滑下了冷冰冰的泪水。 “我到屋后去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 “我与军师打个赌,看哪一路先到雒城!!” “哈!!军师给我送了酒呢!!喝!!” ……… 那个黑脸的莽汉子,竟是这样的走了,一点也不像一个大将应有的走法。孔明任泪水无声地淌着,听着那泪“嘭、嘭”地掉在表章上,默默地站起来。 “子安。” 子安忧郁地望着他:“先生。” “备车,去宫中。” 刘备心神不宁地斜倚着坐榻,正跟阿斗说着什么。听说孔明来见,忙起身相迎,拉着他的手:“丞相好点了吧?有什么大事,非要亲自来。快坐。” 孔明又向阿斗见了礼,这个文静秀气的太子,脸上挂着羞涩的神情,让人心生怜悯。刘备吩咐他下去读书。然后仔细地端详着孔明:“嗯,还好。气色好像恢复了些呢。只是………”他摇摇头,叹了一声:“只是,丞相瘦了。”这句话说的孔明心里发酸,他想说,陛下这一阵子才是瘦得厉害了。白发苍苍,哪里像刚过六十。 “陛下。”孔明犹豫着。 “嗯?”刘备用疑问的眼神看着他。 孔明垂下眼帘。半晌无语,刘备惊望见,孔明的衣袖在抖,一颗晶莹的泪珠凝挂在睫毛上,欲滴还止。 “孔明?”刘备一阵发冷“出了什么……大事?” 那颗泪叭地落下来了。他颤着手从衣袖里取出了那份表章。 “陛下,这是阆中来的急报。” “益德写来的?” “不是,是他的部将张嶷。” …… 刘备不敢伸手去碰那份表,为什么,一个部将要跃级上表。这种情况只能有一个解释:主将…… 在刘备的眼里,孔明模糊了,宫殿倾倒了,一切景物都在飞速地旋转。而他自己仿佛忽然间就走进了一条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径。 “大哥!!” 三弟??他一阵喜悦。想过去敲他的胸口,可是他够不着他。只见张飞笑着,却在眼中滴下了血红的泪: 大哥!好好做你的皇帝吧!!我不能给二哥报仇了。如今,我的头也去找他了。 说着,他竟摘了自己的头,而那头犹自发出让人毛骨耸立的笑声。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5
一连几天,朝臣们都没有在朝堂上再见到他们的皇帝,即使是想到后宫去探望也均被挡在了门外。就连孔明也不例外。而这位丞相却不似其他大臣们那样茫然、那样议论纷纷。在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如继往的宁静、淡然、甚至还能见到在唇角泛起的微笑。 不知为何,这种表情真的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无论是谁,只要望他一眼,也会让浮燥的心马上冷静。 孔明又开始忙碌起来。相府、校场、田间、读书台……仿佛是个不知道疲倦的神人。 只有黄夫人知道,只有子安知道。那个回了相府内宅便瘫坐下来的人,正是那位白天里自信满满、谈笑风生的丞相。 孔明的素辇走在静谧的成都的街市上,马蹄声清脆地回响在深重的夜。孔明望着睡熟了的城市,是如此的祥和,他欣慰,他无奈,长长地吸了一口清新的夜风。成都,美丽的地方。一个永远也不想让你再知道什么叫“战争”的地方。 “丞相,到了。” 孔明回过神,轻轻地下了辇。刘备派出来的宦官早在宫门迎候了。见了孔明深施一礼:“丞相,陛下在崇安殿等候,丞相请。” 一路上,孔明在心里想像着:陛下该是什么可怖的形容。他眼前闪过刘备惊闻张飞噩耗时,那张为土色充盈的面容,那昏厥后还紧紧攥着的拳头。 门被推开了。大殿上冷冷清清。坐在桌案后的那个人,那是自己的主君吗?颓然、衰老、绝望。这哪里是一个皇帝,却像一个失去了依靠的可怜老人。 孔明心一紧,他有一种冲动,他想走过去,把这个绝望的老人抱进自己的怀里,给他安慰,抹平他眼睛深处藏匿着的,无助的凄凉。然而,孔明没有,他仍然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 刘备也没有像以往那样快步地走下来搀起他。只是微微地抬起头,目光里多了一分柔和,很快又为一层水雾遮住。 他回过头向宦官示意,搀起了孔明,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并没有看孔明,又低下头,长叹了一声。孔明正要开口,那苍老的声音便响起来: “几夜没睡了?嗯?” 孔明心里一酸:“陛下……” “不要这样。你若是倒下了,这个季汉交给谁?孔明,即使我的话你也不听,也要想想这两川的百姓,他们需要你。” 孔明只是低着头,不开口。他知道,刘备还有很多话,让他说吧。这些日子,他不见任何人,是压抑坏了。 “孔明,我知道,没有人同意我去东征。可是……我一闭上眼……”眼泪劈里叭拉地下来了:“我一闭上眼,云长、益德、他们都没有头,没有头,他们都在向我哭,他们都在叫我‘大哥’,‘大哥’。叫得我心都裂了。” 刘备伏在书案上,痛哭失声了。 孔明并没有安慰他,只是有些凄然的望着他。直待他平复了下来。从长长的臂上抬起了头。 “孔明,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孔明竟笑了。他摇摇头:“陛下,不要自责。上至尧舜,下自孝愍,谁也比不上陛下重情重义。孔明能得主公信任,是我平生的大幸。”孔明说着,脸上恢复了从容的神色。 刘备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临机决断、指挥若定的军师。 只见他从袖中取出了厚厚的卷册,平铺在书案上。 “陛下请看:这是东征的随员名册,亮已审度几番,陛下再斟酌删减。前部先锋非关兴、张苞二小将不可。阳群、邓铜、刘合、向宠等四十员上将随行。” 刘备睁大了眼睛望着孔明。孔明却仍然指点着: “魏延镇守汉中,陛下不要分散那里的兵力,孟起也不可轻动。以防曹丕进犯,子龙为四方接应,以备不测。另外,兼押粮草。”孔明沉吟着: “粮草……臣目今已筹备了半年的军需,陛下不用耽心,我已命李严在前日起运,想必已出了川口。” 刘备浑身颤抖起来。 “陛下起兵三十万,走水路,出峡口。先屯驻奉节。等待臣已联络的羌兵。我想着,留太子监国,刘巴辅政,马良助理国事……”孔明眼里泛起了一丝忧郁,但是稍纵即逝。微平了平气:“料无大事。” 他一口气说完,寻问地眼神看着刘备,等待着刘备的圣断。 刘备一直愣愣地望着他,不知不觉间,泪湿胸襟。与孔明目光相对之时,刘备忽然一把把他抱在了怀里。 孔明只感到,陛下的两臂是那么紧,肩头越来越热,越来越湿。他拍拍刘备的后背,让他平稳下来。 刘备抓住孔明的肩,死死地望着他:“我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今天。” 他又狠狠地,轻轻地给了孔明的肩头一下:“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贤德?你就不能顶撞我?违逆我?你知道不知道,这样,也许我心里会好受一点儿。” 孔明微微笑笑:“陛下,这是做丞相的本份。既然陛下要出兵。那我们就要准备充足。多发议论不如干些实事。” 刘备点着头,眼里带着钦佩的光茫。转而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着孔明:“唉,丞相,大病初愈,实在不宜鞍马劳顿,如若出些意外,刘备要悔恨终生。” 孔明正待反对,刘备抓住他的手:“你替我监国,守住成都,让马良、黄权参赞军机。” 孔明想想:“陛下,还是我去吧。” 刘备在孔明手上拍拍:“留下来。替我留下来。桃园的情义,我去偿。如果我死在荆州。我知道,有孔明在,我也会安然瞑目。” 这一回,是孔明的眼泪哗地下来了。 他伏伏在地:“陛下。” 刘备出征了,上了车辇,他向着孔明投来了慈祥的一瞥,目光交错中,互藏着祝福,也互藏着忧郁。 孔明在心里默默念着:“陛下,保重。”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5
刘备的手在孔明瘦削的肩上抚着。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么作践身子,是在要我的老命!他们都舍我而去,你难道也要舍我而去?你为什么这么狠??” 原本想用笑容安慰君主的孔明,听了这话,心里一阵酸楚。抬起头久久注视着刘备的苍苍两鬓,慈爱而忧郁的眼神,他也禁不住两行清泪顺腮而下。 刘备扶着他:“躺下,好生养着。从今天起,不要操心那些事了。” “可是,国事重大……”孔明微皱着眉。 “没有什么国事比你的身体更重大了。”刘备替他掖掖被子,用衣袖轻轻抹了抹他的眼泪。 “睡吧,把你这些日子的缺的觉都给我补上。” 刘备回到了宫中,脑子里一团乱绪。真的不东征了?不报仇了?念一及此,复仇的火舌就开始咬啮他的心。关羽仿佛浑身血污、一脸悲怆地望着他:大哥,兄弟死的惨呀!!” 他猛地抽出了宝剑,用手磨着寒光冷色的剑刃。一定要报仇。 报仇!然而,他的眼前却出现了孔明惨白没有血色的脸庞。又仿佛看见他微眯着眼,捏着一个川椒,轻轻地放上了灯烛。火苗一窜,青烟一股,孔明呛咳着,流出了眼泪,子安忙着送上了凉水泡的手巾,孔明一手敷在额上,一手又提起了笔…… 我会累死孔明的。 刘备抱了头,一个人躲在黑暗的床角。他恨着,闭着眼:孔明,为什么你要这么贤德?如果你稍稍有些私欲,你稍稍有些怠慢,也可以给我一个舍你全义的理由。可是,你竟是这样的,让我下不了狠心。 想着,他沉沉睡下了。直到一缕阳光照到他的面颊上,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太监们忙着过来伺候。他匆匆地洗漱了,对着送来早膳的宦官挥挥手:“备车,去相府。” 刘备走进相府的大门。一路直往孔明卧室。夫人黄氏早就接了出来。跪倒施礼。 刘备忙让人搀起了她,轻轻问:“孔明昨天还好吧?” 夫人一脸倦色,但是却掩示不住一丝喜悦:“多谢陛下惦念,孔明听说陛下不再东征,他的心也就放下了,昨天睡得还算平稳。” 刘备深深地吸了口气,在心里叹了一声。转而又和颜悦色地问:“那,可曾饮食了吗?” 夫人皱了皱眉:“这倒没有,他只说吃不下。” 刘备的脸上又罩上了一层愁云。他温和地对黄夫人说:“夫人劳累了一夜,也要歇歇。我去看看孔明。” 黄夫人点点头,让子安带着刘备进去。 本来他还是放轻了脚步,生怕惊了孔明的好梦。但是,一走入孔明的卧室,便被眼前的景物所触怒。 孔明半躺半靠在床上,脸色虽不似昨日那样白的吓人了,但是仍没有什么血色。两道长长的剑眉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睛直盯着手里的一份文书,不知是因为虚弱还是有点生气,文书轻轻地抖着。再看床头,早又堆了一撂公文。 “诸葛亮!!” 刘备的怒喝让孔明打了个激灵。还没等反应过来。刘备早就三两步跨了上来。 “让你看!!”一边发了狠地说,一边用力地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拼命地撕扯,狠狠摔在地上,又将床头那一落全都一扫而下。 子安跪了下来:“陛下息怒。” 孔明先是一惊,继而奋力地去抢那份文书:“陛下,别撕!”刘备摔开他的手,一双充了血丝的眼睛大睁着,逼视着孔明:“你不想活了是吗?你非得制我于死地是吗??” 孔明望着他一声苦笑:“唉,为相者,哪有清闲日子好过呢?” 刘备将脸凑上来,低低地声音说:“你信不信,我贬了你!”孔明又笑了笑:“哦?那可真要谢谢陛下了。亮也想回……”他忽地停了话,将“襄阳”二字咽了回去。 刘备长叹一声:“唉,我的好丞相,你就别让我操心了行不行呢?就算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刘备又要哭了,孔明忙掩示着:“好好,陛下,臣谨尊圣命。” 刘备用手搓着脸,半晌时间才抬起头:“不想吃东西?” “不饿。” “多少也得吃一点。“ “可是,总是有点恶心。” 刘备想了想,竟在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孔明,有一样东西,你准爱吃。”他孩子似的回过身叫过一名宦官,低声吩咐了一阵,那宦官领命而去。” 孔明笑望着他:“陛下做什么呢?” 少时,那个宦官提着一个大食盒回来了,子安与相府的家人忙着摆了食案,刘备揭开了食盒向里望望:“好,还好。” 他亲自将漆描的食器捧了过来。孔明注目一看,盘中一方晶莹洁白,涂了一层喷香的蜜汁。倒是十分诱人。他抬眼向刘备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刘备得意地笑了:“怎么样?没吃过吧。这个叫‘蜜酿豆腐’”。说着将筷子递到孔明手里“你尝尝。” 孔明搛了一口,果然爽滑清鲜。 “陛下怎么会这个呢?” 刘备也搛了一口:“这是当年,在桃园时,益德做的一道菜。”他说的很平淡。孔明却停了箸。 “云长当年磨的上好的豆腐。我们那个时候,最爱吃的就是这个。鲜豆腐,浇上益德家酿的‘桃花蜜’,吃也吃不够,最是败火清痰,解逆化疾了。” 刘备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君臣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半晌,刘备似是醒悟了:“哦,走神了,你吃一点,看看能不能克化得动?” 孔明点点头,又举起了筷子。 正这时,听门外一阵乱。有人竟大声地哭了进来。刘备皱着眉:“什么人?这么大胆?” 门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好似受了天大的惊吓:“陛下,丞相,不好了。车骑将军闯进来了。” “益德?”刘备站起来。脸上又惊又恼。“他不是在阆中?” 说着话,张飞已经大步地走了进来。让人触目惊心地是:那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如今在脸上只瘦得剩了双眼睛。墨黑的玄衣换成了扎眼的孝服。 他几步迈进了屋中,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大哥!!” 这一声叫得刘备泪如泉水。他屈身下去想扶起三弟。可是张飞却没有起来的意思。“大哥,你做了皇帝,就真的不给二哥报仇了吗?”刘备无语。张飞摇着他的身子:“大哥,你说话呀。为什么还不发兵?” 刘备抿着嘴:“三弟。此事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计议什么?无非是贪生怕死!!大哥,你真的不管了吗?” 刘备脸涨得通红,回眼望望孔明,孔明靠着枕头,已经闭上了眼。脸上写满了无耐。 张飞见刘备向着孔明望,他“呼”地站了起来。大环眼向着桌案望了望,不由得勃然大怒: “我二哥身首两地。你们竟有心在这里取乐!!诸葛孔明,都是你,你不让我大哥出兵的!!”他疯了似的,将食案一掌打飞了出去。刘备猛地站了起来。一巴掌掴在张飞的脸上:“你浑帐!!” 张飞大瞪了两眼,立在了原地。 刘备也愣住,看着自己的手,浑身颤着。 忽然,张飞急转身,向外就走,他大笑着:“哈哈!!当你的皇帝去吧!!你不去,张飞一个人去!!给我二哥报仇!!!” “三弟!!”刘备眼横痛泪。目光追着张飞的身影。 “陛下”。孔明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刘备回过身,与孔明目光相对。“陛下,再想想。” 刘备坐下去:“不,你放心,我……不东征!!”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6
秋风并不因为战争而变得肃杀,相反却为蜀中带来了大熟的喜庆。男男女女的百姓在田间忙碌着,并不掩示彼此的爱慕,红袖招招,笑语频频。 街头巷尾到处散发着豆花的香气。晶莹细润的蚕丝,在一个个巧手织娘的木梭下,变成了灿烂的蜀锦,而这锦,又将以高昂的价格远赴吴魏,为季汉带来不薄的收入。 孔明与随员在都江堰巡视,指挥着军士们加固堤防。这毕竟是天府之国永无饥荒的保障。 百姓们对于丞相的到来,一个个莫不欣喜若狂。在他们的口舌之间,莫不传颂着这位丞相的神话。他的和蔼、他的英明、他的风度。 而孔明却在这称颂之中,尝到了深深的苦涩。 百姓在企盼什么?温饱,安逸。 那些蜀锦,粮米,在那个种田的李二手里,应该换做他家娘子的绣鞋,或许也可以再添一口驴马吧。为了这,他们也许会高兴上一年。 而现在,这些东西源源不断地流到了他邦。变成了黄黄白白存入国库的积蓄。不久,又会变成粮饷,变成刀枪,变成甲胄。最终变成——战争胜利的保障。而无论战争的结果如何,总会有无数像李二这样的人家,会在门前多出一捧黄土,在家里多一个断肠之人。 孔明凝着脸上的笑。望着敬他如神明的百姓。无语神伤。 “丞相,陛下遣使下书。”一个文书走来禀报。 孔明回过神:“哦,快回去。” “朕已兵出奉节,堪笑碧眼儿,畏惧天威,竟遣令兄游说……”孔明合上信,脸上泛起一抹微笑,这个孙仲谋,真是什么主意都能用上。竟让不善辞令的兄长前去,亏他想得出。 孔明轻轻摇摇头,又打开信: “朕念及与卿同产,未忍相逼。大军未战,而孙权胆寒。已将罪将范疆、张达送回。朕处凌迟,三弟之仇已报。” 孔明微微出了口气,放下书信,从桌案上拾起羽扇,慢慢摇着,一边打量着送信来的马谡。 “幼常辛苦了。陛下现在身体、精神如何?” 马谡笑着,红红的脸上带着汗珠,用袖子揩着。孔明示意他坐下,并亲自为他倒上了茶水。马谡接过来,一饮而尽。 “丞相,陛下刚一出兵时,还有些精神不振。可是自到奉节,与羌王轲比能汇合以来,东吴连败数阵,遣使求和,陛下的精神竟大好了。”马谡的眼睛亮闪闪的,带着年青人特有的朝气。 孔明笑着点点头:“嗯,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马谡笑着,望着孔明:“哦,陛下有几句话,让我转达给丞相呢。” “什么呢?” “说不让丞相亲理细事。”马谡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珏,有些神气活现:“这是陛下亲赐的。他说,让我拿着这个到相府,将那些长史、参谋都召来,说是让他们听好,每日送给丞相的批文,不可超过十份,如若不然,定制重罪。” “哦。”孔明不禁轻笑出声。他望着马谡:“那幼常什么时候去行使使命呀?” 马谡脸上扬起了笑:“我才不去呢。” “为什么?” “去了也没用。他们奉旨不敢给丞相送去,丞相也会自己找到的。马谡又何必去讨嫌呢?”见孔明微微点头,马谡更为得意,将身子坐得更正了些:“其实,陛下是惦念丞相。丞相也不要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 孔明温和的点点头:“回去替我谢陛下的盛意。就说我在成都,一切都好。太子读书用心,奉行孝道。让陛下放心。” 与马谡细谈了前敌的情况,孔明心里略略放下了一些。看来形式还好。打发马谡去歇息,自己又在灯下思索起来。东吴会如何应对,如若求和,提出的条件合理,那么最好不要打,可是看陛下这个样子。是非打不可的,那么打起来,胜算几成? 黄权、季常参赞军机。虽不如士元法正,这两人倒谨慎多谋。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吧。 他在脑海里细细地谋算着,又将脑海里的谋划,点点滴滴地写上了素绢。 几乎每隔一月,玄德都会送来书信,内容都是前方的情况,从信里看出来,陛下的心情越来越清爽了。东吴竟龟缩不出,大将甘宁战死枭亭。军心不稳。事态顺利得让孔明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近来的一封信里,刘备竟这样写着: 料不出三月,朕将与卿重游襄阳也。 孔明将这些战报一一报之太子与皇后,让他们平静下不安的心情。可是,孔明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总想给陛下写点什么,可是,又实在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孔明没有其它的选择了,君主在外,他只有尽一切能力,保障前方的供应。将充足的粮草、士兵、器械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前面。 一年多了,刘备领兵一走就是一年多。节节取胜了。可是,刘备忽然没了消息。 断绝,还是断绝。什么音信也没有。 孔明的心提起来了。他安抚了太子,东巡川口。刚一到,就有马良急急地赶来。一脸的焦急。来不及与孔明见礼,便风风火火地拿出一幅卷轴。 “丞相,你看,这是陛下在彝陵的连营图。” 在孔明眼前展开的哪里是图,那是一片汪洋火海。孔明只觉得眼前一黑,跌坐下去。 冷汗在额头上泌了出来。 马良皱着眉头:“丞相,你看这?” “快,快回去,让陛下千万不要这样扎营。我这就画一图本,你带走,快!!” 马良背着图本往回跑,他不知道,不用改了,七百里的连营已经化为了灰烬。 绝望的刘备望着长江上阻断水流的川兵的尸首,竟然露出了可怕的笑意: “好!与子同归!!” 双股剑拔了出来,寒光闪亮。他望着成都,微微眯了眼,“丞相,全交给你了。”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6
刘备一双喷着火的眼睛紧盯着手中的双剑,抓住被风吹散了的一缕白发,横咬在牙关,下手吧!! 但是剑没有抹下去,被一双手死死攥住,顺着血槽那鲜红点点洒落。 “陛下!!不可轻生!!” 刘备睁开眼,面前的将军满脸是水,汗水,血水,将他原本英武的面目弄得委实难辨。 “你是何人?”刘备并没有松开手。 “末将傅彤,一定保主公杀出重围!” “孤今落败,唯愿一死!”刘备的力气忽然大的惊人,傅彤死死抱住他的手腕,正纠缠间,忽听四下里杀声震耳: “活捉刘备!!” “生擒大耳贼!!” 吴兵白色的号衣如同长江上涌起的雪浪,扑天盖地地向着这里涌来。这喊声反倒让刘备放下了手中的剑。眼睛里完全是仇恨的火焰。 “来吧!”刘备双手持剑,带住了马,面向着吴军。这时候,他心里竟有一分喜悦,他可以死得像个英雄了!! “陛下快走!!” 傅彤大声喝道,他拧着手中的长枪,带着所剩无几的士卒如一阵旋风般冲入了人海。 霎那间血浪翻滚,吴兵竟被这亡命将军的气势所震摄住,一时忘了喊叫。待他们明白过来时,才发现,这一行人数十骑,是拼死而来。他们复又喊叫起来,挥舞着刀枪将傅彤围在了核心。 刘备将剑拍着马的肋骨,直待冲入阵去。只见敌阵西北角一阵纷乱,两员小将奋力杀来。转眼间箭一般冲到刘备马前:“皇伯!!” 刘备望见是关兴张苞,用剑急指吴阵:“快去,快去救应傅将军。”关兴对张苞急急说道:“兄长快护着皇伯杀出去,我去助傅彤一臂之力!!” 张苞闻言,也不等刘备说话,用蛇矛猛打刘备的坐骑,三千军兵将刘备护在中心,向着阵外杀去。 刘备眼前一片红色,火、血、交织成一幅骇人的图画。他不知道,他的双股剑已经斩杀了多少个敌军,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好儿郎用血肉之躯为他挡住了飞来的冷箭。他只知道,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那个身负重伤的小校,将绣着“汉”字的大旗仍努力地擎在手中。 张苞护着他,退避在一座小土山上。谁也没有话说。默默地将马的肚带紧紧,将流血的伤口裹紧,撕下战袍揩着兵器上的血迹。 又一阵兵潮涌过来了。 “刘备就在小山上,生擒刘备者,赏千金!!” 刘备拉住了张苞的手,用眼睛望望周围的军兵。点点头。慢慢地举起了剑。百余勇士齐刷刷地跃上了马背。他们脸上竟都扬着骄傲的神色。 正当君臣想以死相拼的时候,吴军的后面突然乱了阵角。不知是哪里杀来了一彪生力军,为首的一员大将神勇异常,所到之处,吴军竟如水波浪般向着两侧翻卷,而那位白袍将军,正如这水波中的蛟龙,如入无人之境。 刘备拢眼细望。忽地两行泪水如泉水涌出: “子龙来也。” 赵子龙杀至孤山,下马行礼。 “云奉丞相钧旨,前来接应。陛下快请上马,臣保护陛下速退!” 刘备见了赵云,心放在了肚子里。 “子龙当心了。安国与傅彤还困在阵中”。 赵云矫健地翻上马背,长枪在当胸一抱:“陛下放心!”语未完,人已如箭般射下了土山。直似一道白色的闪电!随赵云一起接应的三万人里外合围,与吴兵杀在一处。 天光亮了,喊杀声越来越弱了。刘备已在张苞的保护下,逃出了百余里。疲惫已极地靠在树上。刘备心神不宁地张望着。直到见到了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他才长出一口气,眼里泛起了敬服的光茫。赵云的队伍竟依然整齐如故,精神抖擞。刘备不禁点头。 关兴带着伤,来向刘备见礼,他眼里带着泪: “皇伯,傅将军……阵亡了。” 刘备咬了咬嘴唇,闭上了眼。眼睛枯涩的没有眼泪了。这一战,岂止是傅彤。四十员上将,几乎伤亡大半。黄权不知所踪。马良陷入了乱军,没有了消息。 赵云望着他:“陛下,丞相命我护陛下至奉节,暂时安身。” 刘备摇了摇头:“子龙还要整顿军马,以防吴军进犯川中。” 赵云躬着身子:“陛下,臣临行时,丞相说,不必防范,他已在川中鱼腹浦埋伏了人马,料吴军有来无回。” 刘备茫然地望着他。又将眼光投向了远处,仿佛看到了一个白衣羽扇的仙人,正从容地看着他。 刘备叹了一声:“好吧。就依子龙,兵退奉节。”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7
原本安静、秀丽的奉节,忽地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座白色的城池。 白的江浪、白的山花、白的孝衣、白的幡引…… 刘备坐在新修缮的永安宫的大殿,这里没有红柱、没有宫仪。素布裹住了一切代表着喜气的东西。长长的御案上,白惨惨的灵位整齐地排列着: 汉寿亭侯关羽 桓侯张飞 马良、傅彤、阳群、邓铜、殷纯、刘合、张南…… 如果没有人和刘备说话,他会这么愣愣地与这些牌位坐上一天,从这个落败的皇帝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能显示心理活动的表情。只是那一天,赵云来向他禀报,陆逊的追兵被困在了丞相的八阵图里,如不是为黄承彦所引,几乎丧命的事。他才回过了脸,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向着成都的方向,略略地翘了下嘴角,轻轻地点了点头,仿佛忆起了什么。 “陛下,这是……您让为臣检点的兵马粮草的簿册。”李严的表情有些为难。他双手将簿册捧过头,静等着刘备的审阅。 刘备伸手拿过了簿册,看了李严一眼:“正方起来说话吧。” 刘备拿着它并没有马上展开,而是将它放在了心口上,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 渐渐地展开,扑入眼睛的大字,让他不禁向后仰了仰: 阵亡将士名册。 他小声地念着:“阵亡……兵士十万余。降吴者六万。重伤者无数。粮草被焚七万石,被劫六万石。连弩大都损耗,或为江东所劫。文职……”念着念着,刘备又闭上了眼睛。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 “陛下,陛下请看,这是东征的随员名册,亮已审度几番,陛下再斟酌删减。” “粮草……臣目今已筹备了半年的军需,陛下不用耽心,我已命李严在前日起运,想必已出了川口。” “陛下起兵三十万,走水路,出峡口。先屯驻奉节。等待臣已联络的羌兵。” 说话的人抬起头,一双充满着自信的慧目凝望着他,刘备猛然睁开眼,眼前的人四方大脸,威重精明,不是他啊…… 李严一脸诧异地瞅着他:“陛下?” 刘备用眼睛下意识地向四下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长长的叹息让人听了倍生凄凉:“丞相的心血,让朕辜负了……” 李严张了张嘴,安慰的话还没出口,刘备冲他笑了笑:“正方下去吧。让朕静一静。” 李严倒退数步:“臣告退了。” 李严方出去,执事的宦官躬着身子进来,跪在榻前:“陛下,成都丞相遣使向陛下问安,并有书信在此。” 刘备奋力坐了起来。宦官欲扶他,他挡住了宦官的手。将书信接在手中,他的目光在熟悉的字迹上逡巡,老泪顺着皱纹流着,他看着,忽重重地躺了下去,将书信盖住了脸: “我哪有脸回去见你呢?我没脸呀!!” 薄绢掩不住抽泣,宦官手足无措,只能跪在那里,呆呆地看着他,“陛下保重。” “保重?说不定,我死了,对于季汉来说,是一件好事。”刘备拿开卷帛,仿佛是自言自语。 “陛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刘备有些厌倦地挥了挥手,宦官诚惶诚恐地退下去了。 他开始厌见身边的人,总是一个人躺在那张华美的榻上,或是睁着眼,盯着帐子上的流苏。或是闭着眼,皱着眉,不知又想起了什么。 梦中,关羽、张飞都咧着大嘴笑着,招着手向着他走来,张飞手里提着一个酒坛子:“大哥!喝去!!” “喝呀!主公!”谁?如此的丑陋,却又如此的洒脱。竟是士元呢。他也举着酒盏来了。 刘备笑了,好久没有如此的痛饮了。他朝着他们走,啊,人越来越多了,“玄德!”叉着腰,招着手叫他,这不是简宪和么?怎么?汉升又和人赌气了?一部白须竟撅起来了。 “大王!”法正向他躬身施礼了。孙乾张着两臂迈开了步子。 哦!故人相逢了。这种快乐是无法言状的。他也向着他们跑起来了。竟有些像个孩子似的疯狂了。 到了,到了,眼看着他们要汇合了。 “主公……” 这又是谁,声音不大。似含着凄婉。这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让他不能不回过身子。 不远处,一袭白衣,一把羽扇,一个飘逸的身影。 一抹浅浅的微笑,一个幽幽的眼神,一点隐隐的泪光。 就这么望着他。就让他不想再走了。 “主公,不要走。” “孔明!” 他回过身来了,向着他的丞相走回来。 “大哥!!快来呀!!”他的袍子被张飞扯住了,他挣扎着,突然之间,他明白了,他们死了,他们都是死了的人!!一种恐惧漫布了全身。 他向着孔明伸出了手:“丞相救我!!” 而张飞竟不撒手,直将他扯入一片黑暗之中。 “丞相救我!!” 刘备大喊着睁开了眼睛。紧张地环视四周。四五个宦官的胖脸都贴在眼前。他厌恶地别过头:“去,去,都给我走!” “陛下,您该用药了。” 宦官手里托着银盅。 “朕让你们滚!!” 宦官们一个个倒退着出去了。赵云正要入见,看他们的样子,便知道,今日陛下又动了肝火了。 “陛下服药了不曾?” 宦官摇头。 “可曾饮食?” 宦官叹息。 赵云深深地锁住了眉锋。默然不语,半晌,徐徐说道:“我再去劝劝陛下吧。” 老宦官长叹一声:“唉,赵将军,我看您去也是杯水车薪。现今之计,能让陛下精神好起来的,唉,也只有丞相了。依奴才想,真得请丞相来一趟才是。”赵云望着他,沉思半日:“公公所言极是,我这就去修书,向丞相言明此事。” 他转身离开,心里想着:丞相,你快来吧。 “陛下,丞相要来省疾了。”陈震躬下身子,静待着刘备的答复。 刘备闭着眼,头向里偏着,半晌,他微微出了口气:“回去告诉丞相,不要跑了。朕并无大碍……,让丞相好好教导太子,守住成都。” “是。”陈震长揖欲退。 “哦,告诉他。” 陈震忙转回身,望着刘备。 “告诉他,要节劳……,那些个细事,就不要亲自过问了。” “臣一定将陛下旨意转达给丞相。”陈震又行了一礼,轻轻地退了下去。 刘备这才转过头,望了望他的背影,两行老泪又溢出了眼角。他想把陈震叫住,告诉他,让那个叫诸葛孔明的人马上来,现在就来。他快要孤独死了。刘备叹了一声,艰难地翻了个身,挥了挥手,宦官们悄悄下去了。 闭上眼,眼着倏忽飘过那漫天的火光,赤色的江水。赤色的江水又化做一匹赤兔宝马,马上威风凛凛的是二弟呀。“云长!”他叫着。关羽却似没有看见他,飞也似的过去了。刘备明白,又是梦。他烦燥地躺平了身子。盯着淡黄色的宝帐,渐渐地,视线又模糊起来。 “陛下?” 他睁开了眼。床前的人白衣羽扇,笑容可拘。 “哎呀。孔明!!真是你?” “正是为臣,陛下扫灭东吴,大获全胜,臣来接驾。” 刘备的脸烫得难受:“丞相,朕……几乎全军覆没。你不要取笑我了。” “全军覆没?”孔明脸上笑意顿失。“三十万士卒?数百员战将?” 刘备别过头去。 “那黄公衡呢?” “投了魏。” “季常呢?” “阵亡了。” …… 孔明每问一句,刘备都觉得挨了一记耳光。他不敢抬眼,不敢与孔明目光相对。良久,他回过头,孔明不在了,只留下一句悠远的话:“全军覆没。陛下欲置季汉于何地?诸葛无能,不能再侍奉主公。” 刘备鞋袜不整地追下床来:“孔明,你也要走了么?!”孔明无语,拂袖而去,像是一朵浮云,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孔明——!!” 这一声,将刘备自己从梦中喊醒了。紧张地环顾四周,唉,又让梦降住了。宦官们闻声而进。“陛下。”刘备连斥责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复又闭上了眼睛。 想国家吗?想了,没有希望。 想阿斗吗?想了,忧心忡忡。 想孔明吗?想了,可是,他能原谅我吗? 后面的日子,他在永安宫只是在认认真真地做着一件事:等待着死亡降临。 春天本来是生机勃勃的季节,可是在刘备眼里,却是让人烦燥的季节。桃花开的那么乱,江水声大得人无法入睡。为什么?还活着。他经常这样问自己。 外面勿忙的脚步声让他升起一股无名火。他深吸了一口气,听着那步伐由远而近,咚咚地来到了榻前。 “陛下!”竟敢是喜出望外的声音。 刘备睁开眼睛,直对上宦官的脸:“大胆!!“ 宦官吓得僵在了那里。嘴张着,笑容凝在脸上。 “你还有没有规矩?来人!!”刘备喊着。宦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下恕罪。奴才无状,罪该万死!” 望着宦官抖衣而战的样子,刘备暗叹了一声,唉,何必呢。他平了平气:“起来吧。朕心中烦乱,你受惊了。” 宦官伏在地上,不敢回言。 “你为何如此喧哗?” “回禀陛下:丞相携梁王永、鲁王理已到宫门了。” 刘备猛地坐了起来。险些又摔倒,宦官忙过来搀住他:“你说什么?丞相来了??” “是呀,陛下,丞相前来省疾。” “真的?”刘备死抓住宦官的手。 “奴才岂敢欺君。” “哦,那,快去,快去,”刘备的手抖起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宦官忙吩咐下面:“快,陛下宣丞相觐见。” 刘备坐了起来,依旧手忙脚乱,“朕的衣服呢?哦,那件,拿那一件。快,你,帮朕把头发拢一拢。你们,你们,快呀,把这些药给朕拿走!!” 宦官们发现,陛下的脸上有了光泽,他们一个个手书忙脚乱地收拾着,忽听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刘备又挥手:“下去,你们下去。让开!”他太想见见那个人。分别快两年了,他是什么样子了。 眼睛直盯住门帘,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真是他!那种沉稳安详的步伐他不会听错的。刘备的心狂跳不止。孔明来了,真是他。他……会不会真的像梦里一样,拂袖而去。他坐正了身子,他知道,孔明是多么的循规蹈矩,他必需拿出皇帝的威仪,他才会满意。 帘子揭起来了。 那袭白衣闪进了视线。依旧是从容的,是飘然的,是清俊挺拔、仙风和善的。是他可以向世人引以为傲的丞相! 他笑了,他想站起身来,因为他知道,孔明会向他行大礼,他要亲手搀起他来。 而出乎他的意料,孔明在门口定住了,只是盯住他看,渐渐地,孔明的眼睛里竟蕴满了亮闪闪的泪水。白羽扇微微地颤抖着。 “丞相……”刘备试探着叫了一声。 “陛下!!”孔明却是喊出来了。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从不高声说话的。刘备疑惑地望着他,不料孔明竟向着他跑过来。可以说是扑到他床前,哭跪在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腰身。 “陛下,为何不让臣来省视?难道不见为臣了吗??” 刘备扎着两手,愣在了那里,听着孔明的哭泣,往事一下子涌了上来,先是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接着饮泣出声,后来便也抱住孔明,放声大哭起来。 “我有什么脸见你!!”他捶着孔明的后背:“我拿什么脸回去?你的心血,三十万士卒,全毁在我手上!我有什么脸回去!!” 他越哭声音越大,几乎如长江决口。屋里的人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解劝这君臣二人。好长时间,二人才停了悲声,宦官们过来请起孔明,孔明这才向玄德行了大礼,他抬起头来看看刘备,心里暗自出了口气:“哦,还好。不让陛下把心中的块磊全哭出来,病怕是越积越深了呢。” “丞相坐到朕身边来。”刘备的心里真的宽敞多了。竟觉得身子也清爽了。他拉着孔明,沉吟半晌 “丞相,到时候了。”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7
孔明不解地望着他,刘备释然地一笑,将身子靠在靠枕上,目光停在远处:“唉,朕到了向丞相托付江山的时候了。”
“陛下。”孔明极力地想送给刘备一个安慰的眼神,却不想,视线却极快地模糊起来了。刘备反倒安抚着孔明,拍拍他的手背:“丞相,不必如此吧。人到五十不称夭寿,朕六十三岁了。”说着,他猛然坐起来,凑近孔明的耳朵,小声地说:“够本儿了!从织席贩履到做了这个皇帝,我真够本儿了!!还有什么遗恨?”
刘备的脸上真的绽开了明亮的笑意,没有一丝虚假。他直望着孔明半晌,眼神柔和下来,笑意渐渐变得惨然:“只是,我今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
“陛下。”孔明不知道,今日为何总是自己要泪流不止。“陛下不要说了,如果没有您,亮只是南阳的耕子。”
“可是没有我的话,孔明不会这么年轻,就生了白发。”刘备轻轻地触到孔明的鬓角,真的,真有一根细细的发丝,泛着惨淡的银白。
“你是为我累的。唉,孔明,你是上苍赐给我的一个奇迹,如果你辅佐的是高祖那样的君主,说不定,大汉早就复兴了。可是,上苍把你赐给了我这样一个人。东西两川太小了,根本不是卧龙可以飞腾的地方。而我,临死之前,却还要给你留下这样一个大烂摊子。”
一向善于辞令的孔明听了刘备的话,除了流泪竟没有了语言,那眼泪竟像是从心里绞出来的,让他的心一阵阵疼得难忍。
刘备抚着他的背:“丞相,真是难为你了。今后,季汉怎么办?阿斗少不更事,良将谋臣全让我损失待尽,国力虚弱,孔明,我想想,我都恨的要死,我真的恨我自己!”
抓住孔明的手开始颤抖。刘备屈下身子,哭得哽咽难抬。
望着刘备满头苍发,孔明止住了泪,他不能陪着刘备哭,他知道,陛下说的全是实情,这实情也扰得他夜不安寝,食不甘味。可是,他是一国之相,陛下说过:孤得孔明,如鱼得水。鱼搁浅在沙滩,水难道会不涨上来把它带回大海吗?
孔明从袖口里掏出丝绢,擦了擦眼睛。又示意宦官打水为刘备净面。亲自为刘备奉上了参汤,看着他抿了一口。
“陛下,你可否愿意再听臣一言。”
刘备头向着里壁,微点了点。 “陛下所虑,不无道理,但是季汉并不像陛下所说的这样大厦将倾。我们是有希望的。”孔明的声音不大,但是让刘备渐渐回过了头。
“陛下想想。此番东征,您可曾分调汉中之兵?”刘备摇摇头。 “诚然。魏延在汉中尚有精兵三万。马超兄弟尚有精兵两万有余。子龙所部,也俱是精锐。再加上东征所余,也有十万之众。”
刘备睁开了眼,凝视着孔明。
孔明依然平静如初:“虽说五虎将凋零大半,可是将门虎子,青胜于蓝。关兴张苞大有其父之勇。张嶷、张翼也是后起之秀,向宠临危不乱,殷纯刚猛过人。若经历练,必是可造之才。” 孔明望望刘备,见他眼睛里又有了亮光,于是摇了摇羽扇,更加镇静:“再者黄权、马良虽失,董允、陈震、费(yi)、蒋琬等也是治国能臣,太子虽年少,智量宏远,仁慈安静,陛下,这难道不是季汉昌隆之相吗?”
刘备笑着,泪波再涌。
“陛下,东吴虽然取胜,可也是大伤元气。陛下初战告捷,伤其士卒无数。甘宁、马忠、潘璋俱都阵亡,他方取胜,曹丕便撕毁盟约出其不意攻打合肥,他后方难顾,早晚还要归附于我的。陛下,你想想啊。”
孔明说到后来,语气也有些急切了。他不知道,这倒底是在给陛下宽心,还是在说服自己 。
“孔明,”刘备抚住孔明的肩:“我就知道,只有你,这个世上只有你,能让我摆脱困境与厄运。可是……”刘备哽咽着,“你越是如此,我越是不安啊。你就不能埋怨我几句??” 孔明也拉住刘备的手:“陛下,您是一世英雄,想重振雄风还是想颓然了局,全在陛下!”
“丞相!不用说了。我稍有起色,与你共返成都!!”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7
一间简单而宽大的屋子,装饰也是十分古朴,里面充满了让人不太适应的药气。这是为了刘备的病情而匆忙组成的“太医院”。
从成都随丞相同来的太医令,加上随军的军医,永安本地的名医大大小小二十余人,此刻都屏着呼吸,垂手侍立在一旁。
几案后,孔明仔细地审阅着刘备这三个月以来的脉案,眉头微蹙,良久沉吟。 “太医令。”孔明温和地唤了他一声。 “丞相。” “陛下倒底所患何疾?”孔明紧紧望着太医的眼睛。 “丞相,陛下初时只不过肝阳上亢,虚火上冲。后又有下痢,渐渐不能饮食,郁结已深,导致肾阴虚弱,三焦不通。如今……又是有了春秋的人。怕是……” 太医令的话未完,后面的大夫们一个个默默点头,面现忧容。
孔明仍凝望着他,手中的羽扇也停止了摇动,“如此,就没有办法了么?”孔明的眼睛渐渐蒙上了水雾。
“丞相,陛下洪福天佑,我等一定尽心。料想过了冬天,是没有大碍了。” 泪水直冲下面庞,孔明如何不知,医者说过了冬天无大碍那便等于说:陛下也许是过不了今冬了。
“丞相……” 孔明摇了摇手,“多谢太医,亮但请诸公务要尽力,可以张贴榜文,求民间验方亦可一试。” “遵丞相钧旨。”太医们纷纷行礼。 孔明缓缓地走着,任三春的风撩起鹤氅的衣摆,就这么痴痴地走。直到前面没有了路。
不知不觉间竟登上了白帝城。眼前长江如练,山恋叠嶂。也不知,这如画的峡口中,又藏匿着多少激流,多少险滩。孔明的目光注视在滩头那几乎是爬行的纤夫身上,那小小的身躯,竟要牵起那样一艘巨大的楼船,还要带着它闯出暗礁峡谷。而那纤夫手脚并用之余,竟还仰面作歌。那歌声回荡在峡谷中,让人无限的伤感。
这纤夫就是我呀。孔明沉思着。那楼船就是风雨飘摇的季汉。我要牵着它走,一直走,把它带到宽阔的江面。即使我可能在半路上就力尽气绝,我还是要笑对长江,我还要仰面做歌。
孔明闭上了眼,因为眼泪又滑了下来。
以前,当我负重辛劳时,总有一个人,他可以披头盖脸地把锁在我身上的纤绳扯下来,虽然粗鲁,可是让人觉得那样温暖。我可以在他面前叹气,在他面前流泪,可以在他面前像个孩子。而没了他,我,只能做一个负苦做歌的丞相了。我不能再对任何人说一个累、道一声苦。
孔明觉得他的泪要流干了。江水声也似越来越轰鸣。他不禁跌坐下来。悲声隐泣。 “丞相——” 山下传来了赵云的呼唤声。孔明忙拭着眼睛站起身,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永远镇静从容的诸葛孔明。
“丞相怎么一个人到这儿来了。陛下要与丞相共同用膳,找不着你,要急死了。”赵云打量着孔明,用手轻轻扶着他。
“哦,找我呢?陛下吃什么好的了?”孔明笑的灿烂。赵云停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丞相,不用这样强颜欢笑。云虽愚钝,也知丞相心里的苦。” 孔明停下脚步,感激地望着赵云,良久无语,拍了拍他宽阔的肩头:“谢谢子龙。但是从今天起,要想方设法让陛下高兴起来,不要让他有一丝阴郁的心情。” 二人对视着,深深吸了口气。匆匆走下山。 刘备的午宴并不丰盛,但是孔明却吃得十分香甜。直到席散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刘备一直好奇地看着他,“孔明食量比以前大了呢。”
“哦?陛下心疼了?”孔明用清水漱着口,歪着头看着刘备。 “哈!!我心疼了?”刘备虽然没有中气,但是笑得还是十分爽朗。“好,今天晚上,我还请你,你把我这一份也必需吃掉。”
孔明摇着羽扇低头看看,微微一笑:“不在话下。” “哦?”刘备睁大眼睛,好像不认识他了。“你记不记得,当初在新野我们四人同桌而食。”
孔明点点头。笑望着刘备。刘备得意地指着孔明:“若不是我阻住益德,把菜搛到你碗里,你怕是要生生饿杀。”
“是呀。”孔明释然一笑。“那时三将军看我不顺眼呐。哦,多亏了陛下,若不然臣竟是要饿死了。”
刘备笑得有些接不上来气。“没良心,你就是没良心。后来我倒不让你跟他们一起吃了,你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吃什么都不香,你知道益德怎么说?”
“臣洗耳恭听。”孔明微屈了身子。
“他说:这群酸儒,都不是饭养大的,全是砚台里的墨灌的长了这么大。亏他也长了这么高。”
这一次轮到孔明笑得上不来气。“高论,三将军实是高论。”刘备笑罢,用手托住头,注视了他一会:“怎么现在倒比那时不挑食了呢?” “现在不同了。”孔明笑道。 “嗯?”刘备不解。 “臣封相了。” “这是什么理由?”刘备又展开笑容。 “宰相肚里能撑船,多一顿饭,不在话下。”
刘备仰面大笑,几乎闭了气,孔明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刘备喘息一阵,睁开眼睛。望着孔明:“唉,你要是一直这样,真乃大汉之福呀。”
君臣笑语不断,孔明陪着刘备又说了一会话,便让他好生睡下,刘备拉住孔明:“我睡醒了,陪我下棋。” 孔明点点头,施礼退下。走出宫门,站定身子,回过头,深情的望着门里:“主公,你多笑笑吧。”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8
“丞相。” 一声呼唤阻住了孔明正欲离开的脚步。 “正方。”孔明回过头来,迎上李严的焦虑的目光。 “丞相,陛下的病?” 孔明望着他,微微叹了口气:“唉,陛下郁结太深了。” “是呀。”李严也跟着叹了一声“陛下圣明神武,却败在了东吴一个黄口小儿手上,心里难免不忧闷。丞相,严想动问一声,陛下何时能启驾返回成都?” 孔明微锁了眉锋:“看如今陛下的病体,不宜鞍马劳顿。待稍有起色,便起程可矣。” “是呀,丞相,永安虽好,毕竟是两国交界,若有意外,难保陛下安泰。”孔明听了,目光一闪:“正方,你所辖之部,要对边境严加巡守,但是也不可向东吴轻易挑衅,惹起事端。” 李严意味深长地望着孔明:“丞相,严听闻,曹丕趁陆逊远征,已起兵合肥,东吴正措手不及,若趁此时我们起兵报仇,岂不正为良机?” 孔明回过头,望着宫外,羽扇缓缓地摇动着:“渔人得利呀。正方,对东吴,不可妄动刀兵。” 李严还想说些什么,见孔明凝眸远望,似在沉思,只得躬身施礼,悄然退下
孔明再一次走入刘备的寝宫,已是未时末了。在刘备的招呼下,他坐在了榻侧,仔细地端详着刘备的脸色。 “陛下,睡得还好吗?”
“唉。一闭上眼,那些死了的人,一个一个地来向我行礼,轰也轰不走。”刘备无奈地苦笑着。他抬眼见孔明的目光中一片黯然,忙拍拍他的手背:“哦,也睡了一会儿,你又去哪儿了?” “亮也去小憩了一会儿。”孔明微笑着说。 刘备轻笑了一声,闭了眼,微微叹息着:“撒谎。”说着拉过孔明的手,“手指上还有墨迹呢。” “亮是小憩了一会,醒来时为太子誊录了一份《商君书》”孔明安慰似的说着,又从面上漾出些羞赧的表情:“忘了净手,只是这一次,今后有的让陛下取笑了。” 刘备久久拉着孔明,只是深望住他,脑海里回响着一句话:今后……今后……我们君臣再没有今后了……” “陛下怎么了?”孔明微俯下身,惊望着刘备眼角溢出的一滴老泪。 “哦。没事!”刘备放开孔明,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转而展开了笑容。“陪我下盘棋!!” 宦官就在榻上放上了小几,捧过了黑白子。这时,御医来奉药,躬身伺候在刘备的身旁。刘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拿走拿走。朕不喝这个苦汤子。”孔明笑着方要劝慰,刘备抬手止住他:“没用!谁劝也没用。”然后咬着牙靠在枕被上,一脸的痛恨。孔明看着他的样子想笑,笑容没有展开,心像被人揪住。 他不知道,这个如父亲般的君主还能再陪他走多久。 孔明摇着羽扇,似是要将这灼人的心绪扇掉。他笑着望望刘备。狡黠地眸光忽地一闪。刘备马上警觉起来:“干么?又再想什么坏主意?” “哦,不。我在想下棋的事。”孔明若无其事地说着。 “下棋的事?什么事?” “干下吗?我们下个注如何?”孔明歪着头,手里的棋子轻轻地击着棋盘,玉石相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好哇!”刘备喜得猛然坐起来,却是往前一栽。两边的医官、侍臣忙来挽住他。刘备静坐半晌,方平了一口气,睁开眼见孔明正拉着他的手,他轻轻攥了攥孔明的手:“不妨事的。” “陛下。” “好,你说说,我们赌什么?”刘备微喘着。 “嗯。陛下输了,要把药喝下去。” 刘备皱着眉,沉思半晌。良久才狠狠地说:“好!”转而问道:“那你输了呢?” 孔明笑而无语,半晌才说:“听凭陛下处置。” “你输了,罚你三天不准办公。” “多谢陛下!”孔明满面喜色。 “摆上,摆上。”刘备十分自信。 屋里再没了别的声音,只闻棋子落在玉盘上的啪啪声。孔明专注地盯着棋盘,刘备的棋委实不怎么样,所以孔明下得十分轻松。黑白子在他的眼中,渐渐成了杀伐机巧的战场。自己的后方,哎呀,后方空虚。忙补上一子。他用扇柄敲着棋盘,后方,后方。对了。后方的黄元!黄元久有反意了。不知董允他们…… 正沉思时,忽然听到“达达”的声音,抬头看去,刘备得意地望着他,用手指轻叩着几案“要想这么半天呀?” “唉——是呀。不得不想呀。”孔明长叹了一声。 “朕的棋让丞相如此苦思?”刘备掩示不住的喜悦。 “我是在想——” “嗯?” “我在想,如何下,才不至于让陛下中盘认输。至少让陛下不太难堪。”孔明探着身子,附在刘备的耳边悄声说。 “你!”刘备瞪大了眼睛。“我输了?我怎么输了?”他盯着棋盘,明明败局已定,他将棋子一阵撸。“不算。这个不算。” 孔明用扇子按住他的手:“陛下,不必如此。您输了多少目,我已记下了。来吧。喝药。” 看着刘备咬牙切齿地咽了药下去,孔明满脸的得意。 刘备用清水漱了口,略歇了歇,回味似的说:“是呀。丞相,能让我少输点的人。只有你了。只有你,不会让季汉有更大的损失了。” “陛下。”孔明站起了身。 “不许走!”刘备又回复了面容“想走?赢了我就想溜?” “再下吗?”孔明挑衅似的望着刘备。 “围棋这东西,是你们下的。太伤脑子。朕想和你下象棋。”刘备自信满满。 “这……”孔明犹豫了。象棋,孔明下的少。他知道,陛下下象棋是很有一套的。 “怕了?”刘备眯着眼,语气里满是骄傲。 “臣就陪陛下下一盘。”孔明又坐回几前。 “要赌注啊。三天。不许办公”刘备重复了一遍。 “好。谨遵圣命。” 摆上了楚河汉界,刘备真的挥马纵横,气势逼人。孔明节节败退。刘备将吃了的两个子放在手里,敲得山响。虽然虚弱,但是还是说着:“三天,三天不准办公。” 孔明紧皱着眉,苦苦思索。正在这时,一个宦官进来:“启奏陛下,这是理殿下给陛下抄写的《庄子》,请陛下过目。” 刘备盯着棋盘,摆了摆手。孔明却接过来。送到刘备面前:“陛下也看看,殿下的字进益不小呢。” 刘备这才接过。仔细地看着,半晌笑着说:“嗯,比他爹强。赏。”打发了宦官,他兴致勃勃地又低下头,咦?原来已经架好的炮竟不翼而飞。他四下里用目光搜寻。踪迹不见,又将目光投向侍奉的宦官。宦官苦笑着,低头不语。 孔明问道:“陛下找什么呢?” “我的炮。”刘备呢喃着。 “炮”?孔明故做惊讶。“臣已经吃了。” “什么?”刘备想了半天。“不对。” 待他想明白,却见孔明已经到了门口。笑着要夺门而出呢。 “好哇你!大胆!”刘备哭笑不得。“你回来。把炮拿来!” “没有,陛下,我想起来了。有一桩事,万分紧急,我去去就来。”刘备大声笑叫着:“拦住他。快着,别让他跑了。”他兴奋地笑着,未理会冷汗浸了一头。手也不自主地抖了起来。孔明忙收住了笑,快步跑了回来。 “陛下。”医官们忽地围上了。 连忙撤走了棋盘,进了汤药,又用了炙。刘备才平静下来。待他睁开眼睛。惊望见孔明正跪在他的床前。 “丞相……” “陛下,是臣让陛下受苦了。”孔明一脸的悔愧。 刘备苍白的老脸上泛起一抹微笑。他示意宦官,扶起孔明。望着他坐在自己身边。笑叹了一声: “丞相,谢谢你。我好久没有如此笑过了。谢谢你。只有你。不会让我哭着走吧。” 孔明猛地转过身,抽搐的肩头告诉刘备,他在痛哭。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8
“行了,丞相。”刘备轻轻笑着,用手抚着孔明的背:“我现在还死不了呢。我们君臣……还有些时间……”。 刘备玩笑似的话却重重地撞到孔明耳中,他站起身,向刘备躬身施礼,“陛下,您歇息吧。臣……告退。”抬起头来的时候,刘备看见,两颗泪悄无声息地落在白羽上。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望着他,孔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却印在了脑子里。 这个瘦削的肩膀,要顶起一个诺大的、濒于绝境的国家来了。孔明,我不能与你一起扛着这个重担了。虽然,你有着绝世的奇才,谈笑间军国大事已安排稳妥,可是,你毕竟是个人呢。今后的日子,面对着强大的曹魏,暧昧的东吴,川中的宿老,没有志量的斗儿,疲弊的国力,你将如之何?将如之何? 我知道,你有办法,让这个国家走出困境。但是,做一个万人钦敬的丞相,累吧,苦吧。我不在了,还有谁知道,你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人呐! 刘备用拳支着太阳穴,闭着眼,皱着眉,任两滴老泪滑过灰暗的面颊。 孔明呆坐在房中,书案上成都送来的表章、文书又堆成了小山,可是这一次,孔明却没有埋头在里面。脑子里乱七八糟,忽而飘过一个身影,未及看清,早又消逝。忽而耳边响起一句话语,未及听清,已化在微风里。 “丞相。”子安轻轻走进来。孔明仍坐着,甚至没有给子安送过去一个眼神。“什么事?” 子安愣了愣,他从没听过孔明嘴里会说出这么颓然的语气。 “丞相,尚书令求见。” 霎时间,书案后的孔明又换了诸葛丞相,目光如电般扫了过来。片刻,他整了整衣衫,打开了一份表章,拿起笔在砚上掭着:“请李尚书进来吧。” 李严进来,孔明起身相迎,在案前坐了。 “丞相还没歇息呢?”李严关切地问。 “哦,正方不是也在忙吗。”孔明笑了笑。 李严轻叹了一声,用手摸着桌案上的表文:“国事繁巨,陛下又病入沉疴,丞相还要保重。” “多谢正方挂念。不知正方此来何为?”孔明向后靠了靠。 “严想动问,陛下……沉疴已深,若一旦,龙归海境,身后的事,丞相还要早做安排。”李严小心地说了出来。他仔细地观察着孔明的面色。但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孔明良久无语,屋里静得有些让人烦燥。忽然,孔明站了起来: “正方所虑极是!” “子安!”孔明向着门外呼唤了一声,子安闻声而进。 “请子龙将军,幼常、廖大人、向将军凡二品以上官员速来,在前厅候齐议事。”孔明边说边换上了官服,向着李严将羽扇伸了伸,那意思仿佛是:请吧。 在前厅聚集的官员们也没有想到,丞相今天是如此地冷静地在跟他们议论着关于陛下一旦上殡的事宜。冷静地让人有些害怕。好像丞相说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的后事。 他安排得是如此周到,让人挑不出一点漏洞。甚至包括,陛下一旦归天后,梓宫如何起运的问题。 孔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或听或说,声音态度像是水,没有色彩,没有味道。此时此刻,他,不再是诸葛孔明,他只是一个丞相。他的责任就是:安排国政。 孔明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这个下午的。看着众官员向他投来的忧郁而敬服的目光,他只是想笑,笑自己,笑自己当时像是一座冰封了的山。 他带着子安漫无目的的走着,奉节不太大,孔明的目光游走在街市上,男男女女商贸言谈的画面在眼前穿插着。他忽地感到,这画面好熟悉,在哪儿也是这样,不大的小城,男男女女的,说说笑笑的。哪来的? 是了,新野。 那时他刚刚出了山,总想看看这里的民情,主公总是带着关张二人陪着,惹得张飞一出来就指桑骂槐,自己充耳不闻,主公过意不去,以后也就不让关张二人相陪。他清楚地记得,张飞跳上马背:“二哥!你我上后山跑跑马!”之后,大环眼瞪向自己:“军师!你保护好我大哥!如若出了事,老张可不依!!”主公叉着腰,摇头苦笑。待张飞一走,他上下打量着自己:“军师,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看军师,不能完成益德的托负吧?” 孔明想到这儿,不禁笑出了声。子安好奇地看了看他:“先生?”孔明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再走走。一队巡视的马队从身边风似的闪过。并没有注意到丞相在街头漫步。孔明望着整肃的军士,眼光里露出些许欣慰。那些年轻人,真的好身手呢,你看他们在马上的威风。那烈马到了他们手中,竟似与人是一体的呢。可笑自己…… 自己也是很想骑骑快马的,尤其是年轻的时候。当益德不怀好意地把他的黑爪神龙的缰绳递过来的时候,他真的害怕了呢,而骄傲的他怎么可能就此认输。 可是当他骑上了这匹神驹,他后悔了,这畜牲泼开四蹄疯了似的狂奔。任他怎么勒马缰那马竟无所知觉。“完了!”他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卧龙先生要被马跑死了。这时候,那道白色闪电冲上来了。不!是两道。一左一右抓住了他的缰绳。鹤顶驹上是英风四射的子龙。的卢马上是一脸急怒的自己的主公。 “张益德!!”主公什么也没说吧。就用那个马鞭指着张飞,张飞竟灰溜溜地走了。自己得意地想笑,却听到耳边一声:“你!给我回去!” 孔明又笑了,这一回笑得更尽性些。人都说主公性宽仁,可是他对我,有时却很霸道呢。想到这,孔明却觉得心里发酸了。是了,以后,没有人敢对我霸道了,没了。 “看你再闹,反了你了!”路边一个女子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拦腰按在腿上:“说,还下不下江?看我不打死你!”小孩哭闹挣扎着,那女人叫得山响,可是打在孩子身上的,却是手里的围裙。孔明停下来注目,竟觉得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那女子发现孔明在看她们,忙抓着那顽童走远了。 “先生,这你也看得这么起劲儿?”子安笑问。 “子安。小时候也挨过你娘这样的打吧?”孔明小声问他。 “当然了,我挨的最多。可是,我娘打我不疼。”子安微叹着。 孔明有些羡慕地望着他:“唉,我就没有你这样的福份了。或许我三岁前,母亲也这样打过我吧。可是,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兄长打我,可没这么和善了。” 子安听出这话里的悲凉,陪着孔明静默了一会,忽然笑道:“先生,三岁前的事想不起来,三十岁以前的事是不会忘的吧?”他的话一出口,孔明略作迟疑,便笑起来,用扇子拍在他头上:“就你记性好!” 是了,主公这样打过我呢!那把拂尘,主公当时气极败坏地表情。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孔明回过头,望着暮色中的永安宫。 注目着,叹息着。 远处传来一阵钟鼓之声。孔明侧耳细听:“子安,这里有道观吗?”子安点头:“是,江边有一座紫虚观。住持人称紫虚上人,这儿的人把他传的可神了,说他能未卜先知,还能移星换斗,呼风唤雨呢。” 孔明眺望着紫虚观,目光中渐渐放射出夺目的光彩。 “子安,快走,去找紫虚上人!”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9
当孔明再次踏入紫虚观的时候,他的心情是兴奋的,期盼的。他觉得,七天以后,当自己跨出这个门槛时,季汉的命运将会改变,确切地说,他诸葛孔明与刘玄德的匡古知遇又将可以继续延续。 紫虚严肃着面容走到他的面前:“丞相,法坛不可轻开,丞相现在如若改变主意,还来的及。” 孔明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是怀疑地望了望他。那有些飘忽地眼神被紫虚捕捉住:“丞相?你行此祈禳之术,借己阳寿,对汉室极为不利,如果丞相此时反悔,亦是明智之举。” 孔明抓住他的手,“上人,我只问你一句,你行此法术,当真能为陛下延寿?” 紫虚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唉——道法无形,真阳永驻,天地玄妙,岂能儿戏。” 孔明紧紧握住他的手:“那么,就请道长速速禳星。” 紫虚睁开眼睛,久久注视着孔明,见那眸子中没有一丝犹豫,他将拂尘一甩:“丞相,请随我沐浴更衣。” 半个时辰后,紫虚引着孔明来在了玄天大殿。孔明已经换上了一身素服,头发披散着,让人觉得十分神秘。他来在大殿中,环视四周,只有这时,从这审慎、精明的目光中,方能让人记起,这是汉丞相。 明柱上悬着宝幡,画着神符。在风中摇摆。礼神香香烟缭绕,让人不知置身于何地。地上,四十九盏明灯按星宿摆成了天罡阵式。灯火在灯头跳跃着,宛如夏夜撒满苍穹的星斗。正中间摆着两盏大灯,仍未点着,像两眼无底的深泉。孔明知道,这就是他与陛下的本命灯了。 “丞相,可以开始了。”紫虚轻声说着。 孔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点头。紫虚向着两边的四十九名护法道士将拂尘一扬,顿时,道乐响起,钟鼓齐鸣。道士们在紫虚带领下开始步罡踏斗。九礼已毕。紫虚将烛火递到孔明手中:“请丞相点本命星灯。” 孔明接过烛火,向着两盏灯走去,一一将灯点起,火苗在风前一闪,他急用手去挡住,眼看着那火光越来越亮,发出了耀眼的光明,此时此刻,孔明的脸上也同时展开了一般耀眼夺目的笑容。 永安宫这几天没有了丞相的声音,显得有些萧然。李严进宫省视,见刘备已命人将座榻移在院中的一株桃树下,眼看着春光将尽,桃花早已凋敝,树上繁繁茂茂地遮满了绿叶,枝叶参差间,已依稀可见青青果实。刘备倚身榻上,微闭着眼睛,斑驳地树影照在他苍老憔瘁的脸上,显得有些不真实。 “正方来了?平身吧。”懒懒地说着,并没有睁眼。 李严站起身:“陛下,严几日不曾进宫,今日一看,陛下的气色竟大好了。” 刘备哼笑了一声:“唉,你也是不说实话呀。” 李严忙躬身:“臣句句实言。”刘备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不过也奇了,这几日,倒像是有了些力气。” “是呀,这就是陛下康复之相呀。”李严忙附和着。可是刘备显然不想再跟他这么说下去了。他坐起来:“正方,丞相走了几日了?” “六日了。” “哦,只是去江油?” “严不知。丞相临行,将政务交与严,说是去办一件事,事关国运,回来再说。故而丞相何时起身,恕臣不知。” “哼,就会故弄玄虚。”刘备嘀咕了一句。这时,御医进来请脉。李严退过一旁,刘备复躺下,向着医官伸出了手。 “陛下大喜,脉象平和,有康复之相。”医官面露喜色。刘备睁开眼望着他:“你不是又在哄我高兴呢吧?” “小臣岂敢欺君。”御医欣喜地说着。 “哼,”刘备又笑了一声:“又让他说准了!” 李严见刘备高兴,也来凑趣:“陛下,让谁说准了?” 刘备笑着说:“你家丞相走时说‘七天他回来,我就可以起床了。’你看这不又让他说准了。真是金口玉言。”刘备闭着眼,脸上的笑容久未消散。 李严却在反复玩味着刘备的话:金口玉言?难道,陛下在暗示什么不成。刘备感到一阵沉默,不禁睁开眼睛,见到李严沉思的样子,他的目光中马上射出一道只有帝王才有的光芒。“正方,多思伤神呀。好了,我也累了,下去吧。” 李严听出了话的不满,躬身退下。险些与急匆匆跑进来的宦官撞了个满怀。那宦官直来到刘备榻前:“陛下!” 刘备望着他:“什么事,这么惊慌?” “陛下,了不得,今早在永安宫殿角上落了一只白鹤,轰之不去,我等拿住,见脚上绑一帛卷,上书让陛下亲启。”说着将那素白的丝卷递了过来。 刘备疑惑地接过展开。目光在上面游移着,忽地他坐了起来,一阵晕眩,宦官忙扶住他。只觉得陛下手心冰凉,抖个不停。 “陛下,出了什么事?” 刘备稳住心神:“传!传赵子龙引铁骑五百速来”!宦官不明所以,立刻跑去传旨。刘备闭上眼,咬着嘴唇,脸色变得铁青。忽然,他大喊一声:“来人!备马,更衣!” 众人面面相觑,“快!想抗旨吗?”刘备的语气坚决,声音宏亮,全不似一个病重之人。此时他的脸上竟布满了红光。 穿上了王服,马是无论如何也上不去了,赵云命备步辇。刘备坐在上面,冷冷的一言不发。 赵云问道:“陛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江边!紫虚观!!”五个字,仿佛包含了深仇大恨。 六个日夜的祈禳让孔明疲惫不堪。但是两盏星灯的灯火始终明亮如初,让他满心欢喜。他闭着双眼,在心里默默祈祷着:“灯啊,灯啊,只有一天了,不,只有最后的一个时辰了吧。你一定要亮到这最后的时刻。”他甚至冥想着,自己的生命正从泥丸宫一缕缕钻了出来,凝成一线,直入永安宫,细细地浸入了刘备的身体。他仿佛看见,他的君主金甲红袍,骑着雪白的的卢,威风凛凛地看着他。孔明激动地随着紫虚祝福,小心地看护着命灯。 “道长!不好了,不知哪里来了五百军士,将紫虚观围住了!”一个青衣小道气喘吁吁地跑来。 紫虚仍专心做法,不置一词。 “你,过来。”孔明温和地叫过那名道士。从怀里取出了印符,这是百官之首的象征,是权力的代表。他把它递给了小道士:“拿着这个,命来人速退,否则,军法从事!” 小道士如闻纶音,颤抖着接在手里,如同接了一个活宝,一溜烟似的跑了出去,孔明闭着眼,他在侧耳细听,他想,不要多久,就应该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 听见了,真的听见了,但不是马蹄声,是一声轰然巨响,那是山门倒塌的声音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9
子安不知道,为什么孔明如此急迫地想见紫虚上人,他一边跟上孔明急匆匆地脚步,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先生,先生,今天晚了,明天……明天好不好?” 孔明头也不回:“一天也不能等!” “我们如此仓促,可能,可能他们已经歇了。”子安还不死心。 “如果他真是半仙之体,那他就一定在等我!” 子安摇头叹了一声,又跟上了孔明的步子。 紫虚观座落在江边,前有江水,后倚青山,观虽不大,掩映在落日余晖下,真让人觉得像是神仙洞察府。 孔明站在门前,正欲让子安叩门,忽听从里面传出一阵鼓乐钟吕之声。紧接着,大门洞开,两队青衣道士各执法器从里面鱼贯而出,孔明先沉吟了一下,继而面露微笑,那让人熟悉的身姿又出现在众人眼前,从容的,飘逸的,智慧的。 “汉丞相大驾光临,山人迎接来迟。”说话的人从里面大袖迎风地走了出来。 孔明注目看他,一头银发,光亮顺滑,三缕白须柔润飘洒,面上不见一丝皱纹,慈眉善目,道骨仙风。金冠道服,手执拂尘。 孔明执扇拱手:“道长请了。” 老道迎至孔明面前:“丞相,贫道紫虚,知丞相必来造访,已躬候多时。” 孔明面无一丝讶异,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紫虚上人,名不虚传。” 紫虚将孔明迎至里面,子安犹自在此地发愣,木木地跟在孔明身后,看着这两人的背影,小声嘟囔着:都是半仙…… 孔明随紫虚来到方丈,紫虚命奉上茶来,便挥退了左右,孔明便也冲子安点点头,子安马上悄悄退了出去。 孔明看看紫虚:“上人,你的大名我是闻之已久,只恨国事繁巨,无缘识得,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紫虚手抚银然:“哈……丞相说反了,我乃山野之人,何劳丞相动问。” 孔明低头微叹了一声:“唉,有一首山歌,想必是上人所作。我在荆州时就听闻了:一龙并一凤,相将到蜀中,才到半遥里,凤死落坡东。风送雨,雨送风,隆汉兴时蜀道通,蜀道通时只有龙……” 孔明吟诵着,越来越声音越弱,后来竟变成了喃喃自语。再后来自语变做了叹息,吟完停了半晌,喃喃着:“上人好神机……” 紫虚也沉吟良久,长叹一声:“我本想以此山歌劝阻凤雏不可贸进,唉——天命昭昭,人力难复!” “天命昭昭,人力难复?”孔明凝视着他。“我来此与上人相见,就是想借上人回天之力!” “丞相,是为了当今陛下?” 孔明重重地点了点头:“不错!我听说,古有祈穰之术,上人想必精通此道。望大展仙机,为陛下祈星延寿。”话一说完,孔明热切地目光直盯着紫虚,不想错过他的一个微小的表情。 紫虚注目孔明良久,点点头:“唉。丞相一片苦心!当今何幸啊!” “上人?”孔明有些激动,羽扇在胸前微颤着。 “只是……恐怕陛下……天命已绝,贸然祈禳,反遭天谴呀!”紫虚叹息着。 “天命……已绝?”孔明咬住了嘴唇。 屋里死一般沉寂。 忽的,孔明一把抓住紫虚的手:“天不与寿,生人与之,可否?”眼神急切,让紫虚倒吸了一口气。 “丞相的意思是?” “借寿!”说的异常果决。“借我的!” 紫虚大瞪着眼睛,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怎么?不可以?亮闻此术是可行的呀!”孔明靠近了他。逼视着他,半晌忽问:“上人不行此术,莫非亮……寿不足借?” 紫虚忙摇头:“丞相,非也。此道若行,陛下知道,怕山人大限至矣。再者,丞相命系于天,降生于世,是为了福泽两川,岂可借寿于人?” “上人!” 孔明竟倒身跪在紫虚座下。慌的紫虚也跪下相扶。 “丞相,折杀山人了。” “陛下的生死,关乎汉室社稷,只有陛下在,才能真正的福泽世人。望上人大展仙术,救万民于既倒。”孔明紧紧抓住紫虚的手。 紫虚紧紧抿着唇,直盯着孔明的眼睛。慢慢地,他的眼里涌起了泪波。 “如此君臣之义,却也感人。丞相请起。你我从长计议。” 孔明叩拜于地:“谢上人再生之恩。”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39
孔明出了紫虚观时,面上竟带着灿烂的笑容。让子安不明所以。 “先生?” 孔明拉着他的手:“子安!陛下有救了!有救了!!”他孩子似的摇着子安的手。 “真的?”子安也一阵欣喜。“先生,快把这个喜讯告诉陛下!” 孔明听了,立刻停了脚步,转回身,严肃地对子安说:“这件事,不可让陛下知道。听见了没有?” 子安愣愣地点点头。正这时,夜色中过来一队灯火。到近前一看,是宫里的侍卫,见到孔明下马施礼。 “丞相,让我等好找,陛下遍寻丞相不见,已然发怒了。快请回吧。” “好!”孔明笑答一声。接过侍卫们递来的马缰,跨上了马背,意气风发地向永安宫驰去。 “陛下,为什么又生气了?”孔明笑吟吟地向刘备施礼。而刘备却侧身躺在榻上,嘟着脸,鼓着腮,看上去像个正在赌气的孩子一般。 “呵,丞相倒像是很高兴呢。”看到孔明,刘备的表情渐渐和缓,但语气还像是在生气。 “嗯,今天,遇到一位神医。陛下之疾将不日而愈了!”孔明兴奋的神色并没有唤起刘备的共鸣,倒是孔明的话让他有些黯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唉。我知道,熬日子罢了。” 孔明不假思索地回道:“不会的!绝对不会!” “哦?”刘备好奇地瞅着他。孔明自觉失态,马上笑道:“神医看了陛下的脉案,他说,不妨事的。” 刘备点点头,对于自己的病情,他不想和孔明多说什么了。望着宦官点点头:“让永和理都过来。”宦官答应着下去了。不多时,一个年轻女子引着两个王子过来了。刘永刘理向刘备见了礼,见了孔明都很高兴,礼貌地向孔明问安。孔明忙站起身还礼。刘备有一答没一问地说了些闲话,指着那年轻女子说:“婉云,你还没见过丞相吧?” 年轻女子听了,低头轻盈地走了过来,向孔明深深万福。孔明始终没有注意到她,如今忽然到了自己面前行礼,忙用羽扇扶住:“哦,姑娘少礼。”说着向刘备送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刘备向着女子摆摆手,亲切地说:“婉云,行了,丞相不是外人,起来吧。”女子方又害羞地走回了原处。 刘备叹了口气:“丞相,这位姑娘是傅彤将军的妹妹,就是本地人氏,其兄阵亡,又无父母亲人,在家为兄守孝,朕因王子无人照料,特命婉云前来侍读照应。” 孔明听说,忙起身至婉云面前,重又深施一礼:“原来姑娘是忠烈门庭,失敬失敬。”婉云忙又起身回礼。 孔明这才打量了一下她:温和态度,观之可亲。行止大方,悉出名门。心中点头暗叹。 刘备笑了笑:“婉云,你也辛苦了,带他们下去吧。”婉云复向君臣二人行礼告退。 孔明见她们去远了,才叹了一声:“这姑娘倒也可怜,竟没有亲人了。”刘备点点头:“是呀,傅彤是为了我呀。”沉吟半晌,意味深长地看着孔明:“孔明,今朝贵庚……你,四十有二了吧?” 孔明也叹了一声:“唉,人生如白驹过隙,臣老了吧。” 刘备笑道:“你老了?那我该当如何?”复又喃喃着:“十六年了。唉,真快呀。你我相识十六年了。”孔明注视着他:“是,十六年了,陛下。” 刘备忽然拉住孔明的手:“年过不惑了,孔明,膝下犹虚呀。” 孔明笑了笑,摇了摇头:“唉,这也不可强求,好在乔儿也大了。” “不可以!”刘备重重地放下他的手。“你这样一个人,如若无后,是天之罪也!”孔明笑出了声:“陛下太以谬赞了吧?” 刘备很认真地看住他:“孔明,我做主,你娶了婉云吧,这些日子,我细品她的人品,正是个贤惠识体之人,又正在青春,容貌秀丽,无依无靠,嫁与你,让她为你延续香火。” 孔明摇了摇头:“拙荆为了我,这十余年,颠沛流离,那一次我们从新野溃败,她……失去了孩子,已经是伤心欲绝了,我不能负她。” “唉!”刘备重重叹了口气:“这个我知道。但是为了延续香烟,这怎么能叫负她?再说,黄夫人是个贤德女子,她不会责怪你呀。” “是,她也多次劝我,让我再娶一室,可是,亮,于心不忍。”孔明低了头。 刘备闭了眼:“这可难了。” 孔明诧异:“怎么难了?” 刘备睁开眼望着他:“前日我命王贵人与婉云说媒,她是无一答应。隐隐向贵人说,若是嫁人,必是智慧卓越,风度超群的奇才。你看看,她这是在说谁呢?” “哦?”孔明倒觉得好笑了。“竟有这样的女子,看上一个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吗?” 刘备笑着侧过身:“孔明青年时她是无福得见了,便是如今,也是丰彩依然。” “陛下只会拿我取笑。”孔明不屑地挥着羽扇。 “你知不知道,我登基从武担山回城,御辇从成都穿过,百姓夹道而迎,我仔细一瞧,那跪在两旁的年青女子,她们的眼睛没有一个是瞧着我的,一个个朝着你的车溜,当时,我可是都忌妒了。” 这话让两个人笑了半天。刘备又认真地说:“行不行,孔明,我……只有这一个心思了。你不能绝后,别让我着急。”刘备说着,眼睛又红了。孔明望着他,半晌方徐徐说:“既然婉云姑娘不弃,那也只有委屈她了。” 刘备大喜:“委屈她?怕是要乐死小女子了。” 孔明忙说:“不过,我想先让婉云回成都,让拙荆见一见。” 刘备倒是停了停:“不忙。她还要侍读王子。” 孔明想了想:“也好。”他握住了刘备骨瘦如柴的手:“那么,等陛下安好了,回成都,为臣主婚。” 刘备只是慈祥地笑着,笑纹在脸上慢慢晕开,他翻过手反握住孔明:“我……恐怕不能答应孔明的托负了。” 孔明咬着牙:“一定行,这一次,一定能行!” 刘备只是抓着他的手轻轻摇着,不发一言了。 孔明像是想起了什么:“哦,陛下,臣明日起要去江油七日,七日内陛下见不到我,要好好保重。” “干什么去?”刘备眼露疑问:“让他们去吧。” 孔明笑了笑,这笑十分的从容,十分的开怀:“不行,陛下,只是七天,七天后我就回来,那时,陛下一定是可以起床了。” 刘备笑着放开他:“呵呵,好吧。快去快回。”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40
铁甲战靴的声音越来越近,兵器撞击声此起彼伏。这让正在围绕紫虚、孔明做法的众道士有些慌乱。紫虚依旧闭目,心无旁置,孔明低声喝命: “各安方位,不得有误。” 北斗七星阵仍在绵延着,伴着外面的嘈杂使人更生敬畏之心。 忽然,殿门被“轰”的一声推开,一阵强风直直地贯入,满地的灯火纷乱地摇曳着,犹如一片狂欢的火蛇。孔明将袖子合围,死死护住两盏命灯,他恼怒地抬起了头,原本清澈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冷地寒光。 殿门前出现了几个人影,由于外面刺眼的光线反射进来所以让人看不清楚。但是却可以看见,四个人抬着一副肩舆,上面一个苍老而挺然的身影,旁边一个英挺的将军。 孔明低喝道:“大胆!本相在此,还不速退!” 无声。 死一般沉寂。 孔明渐渐适应了光线,他眼前的人影由模糊而清晰。 全身帝服,腰悬长剑的刘备,有着帝王特有的威仪。而面上却没有常人该有的血色。那双平日里总带着慈爱神情的眼睛,此刻竟如同冬夜的寒星一般。 两人对视着。 刘备在用眼睛向孔明下达旨意:停下来! 孔明在用动作向刘备示威:不可以!将命灯死死护在胸前。 “砸!” 轻轻的一个字出口,带着帝王无上的权威。霎时,剑劈到宝幡上的撕裂声,战靴踢在铜制灯盏上的叮当声,众道士的惊叫声混成一片。 “丞相。”几名武士很快来到中间,躬身向着孔明施礼。孔明小心地用手罩住那两朵此刻看来是如此弱不禁风的火光。语气异常坚决 “下去!” 众武士诺诺着,慢慢向后退着,不要说是他们,两军阵前,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又有谁能在如此镇定、不容怀疑的语气中心生二想。 “铮——”一阵慑人的声音,是宝剑出匣的瞬间发出来的。 沉重而果决地脚步一声声踏在人心上,让人窒息。众人分开道路。惊见他们的皇帝竟甩开了欲搀他的赵云,执着剑向着孔明走来。 剑锋直指着孔明:“你,想死是吗?”听上去毫无感情色彩,却让人绝望至极。 孔明仍用手护着灯,抬起了头,丝毫不回避刘备的目光。唇弓紧绷着,没有一丝屈服。 “陛下,再等一个时辰。只要一个时辰,你再杀我!” 剑锋在轻轻抖动。忽地向下,扫向灯盏。 “不!”孔明虚身伏在灯上:“除非陛下用我的血浇灭了它!” 剑硬生生地停在了离孔明颈子只差一叶的地方。 “陛下开恩!丞相。”众兵士忽喇喇跪倒一片。 “陛下不可!”紫虚此时迈步走了过来,跪在孔明身旁:“陛下,丞相在给你禳星借寿啊!” “妖道可恶!”刘备狠狠骂着,那剑没有一丝犹豫,直刺进紫虚的胸膛。 剑透肌骨,血落如花。孔明只觉脸上有星点一热,手下的命灯发出了“嘶嘶”的声音,一股青烟袅袅地从指疑缝中腾起。方才手心的温热霎时变做了冰冷。 “上人!”孔明一把抱住了倒下的紫虚。仇恨地眼光对上刘备,让刘备一下子沉入了寒谷。“陛下!!你!” 刘备并无悔意,剑仍未离手,指着奄奄一息的紫虚: “妖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在绝我!你在绝汉!你!!罪不容诛!” 紫虚上人微微点着头,面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 “唉,可惜……我竟然昨天才想明白……真的,我是在绝陛下,在绝两川百姓的生际……竟以人力欲转丞相之寿……如今陛下杀我,我如愿以偿。” 孔明抱住他,冰冷的泪顺颊而下:“上人,是我害了你。” 紫虚摇摇头:“是我,自不量力,逆天而行,所幸,不曾铸成大错……否则,百身莫赎。” 刘备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那只鹤……我养了五十年了,还是……把它放了吧……” 声音越来越低,但是在刘备听来,是惊雷过耳。 “上人!!”孔明的惊呼让他一阵晕眩,他用剑拄着地面,尽不让自己倒下。 “你!跟我走!”刘备对着孔明说。 孔明一双泪眼望向他,让他打了个寒噤。这种眼神从没有属于过他。是绝望,是怨恨,是撕心裂肺地痛楚。 “带走!!”刘备不想和这目光对视了。 武士们磨蹭着,犹豫着。 “子龙何在?”刘备喝道。 赵云几步来至近前:“丞相,恕云无礼。”将孔明搀架起来,向外走去。刘备的目光追着那个愈发单薄的影子。直到看不见了,泪水才夺眶而出。转身望着血泊之中的人,轻轻点点头: “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竟想要了他的命。错则错矣——不久,朕要去给你亲自赔礼了。”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41
永安宫今日的气氛是如此的紧张和诡秘。 寝宫内的地上,大大小小跪满了人。大臣、王子、宦官、侍卫……。
御榻前,三四个御医小声地议论着什么。深深皱着眉头向文武传递着不祥的信息。
牙关撬开了,通窍七灵散吹了进去,刘备猛地一呛,喉头一阵鸣声,他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苦涩使得他强自睁开了眼睛。
“干么?”他通身无力,目光散在御医的脸上。
“陛下,您方才……睡过去了。”御医小心地应对着。
吃力地扭过头茫然地望了望地上跪着的人,目光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少了一个,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下去,你们都下去吧。”他闭上眼:“朕这几天还死不了呢!下去!”
李严没有动,他在等着刘备把他单独留下来。孔明被拘,如今,他是众臣的首辅了。
“下去!都给朕走!”刘备的声音里满是烦燥。
不消片刻,寝宫内恢复了一片潇然,显得有些空落落的。刘备喘息了一阵,睁开眼睛望着医官,好似在想着什么,又有些不好开口。
“陛下,无妨,您只是虚劳过度,以后万不可走动才是。”御医轻轻安慰着。
“他……怎么样?”闭上眼,仿佛不经意地问着。
“陛下,您指的是?”
枯瘦的手无力地敲着床榻,口中喃喃着:“蠢才……蠢才……”。
太医令忽然醒悟:“哦,陛下,您是问丞相?”
刘备不语,闭着眼睛。
“丞相……被禁在偏殿……我等不知……”太医令嗫嚅着。
刘备刷地睁开眼,脸上抑制不住地展开了笑容,仿佛太医说的是一件极其有趣的事情。
“他竟被禁着呢?”不能控制地笑出了声。但显然,他连笑的力气也快枯竭了。半晌,他微叹了一声,对御医下着旨意,更像是自言自语:
“没心肝的东西,他虚费了七天的精力,你们,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嗯?”
“哦,是陛下,臣这就去为丞相请脉。”
“等等。”刘备微微动了动手指:“如果没什么事,让他梳洗更衣,到这里来。”
“遵旨。”
刘备安静下来,想着孔明竟被囚禁在偏殿,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他还是感到好笑,笑容在脸上晕着。
过了好一会儿,脚步声近了,但是刘备没有睁眼,因为他知道,那脚步声里,没有他熟悉的声音。
“陛下,臣给丞相看过了,有些虚弱,但是没有大碍。陛下放心。只是……”太医令欲言又止。
“什么?”刘备睁开眼,好奇地望着他:“不肯见朕是吗?”刘备轻轻摇着头,苦笑一声。
“再去,再去请。”刘备掏出了怀中的行玺:“拿着这个。”
太医令犹豫一时,才敢接过。
望着太医远去的身影,刘备有些开心地笑着:不会来的。一定还是不来。
果然,回来的还是一个人。
战战兢兢地跪在榻前:“陛下……”
刘备眼睛里全是胜利的微笑。继而无由地弥漫开一抹悲凉。他望着太医令:“你还要去。告诉他,朕,真的想再次三请诸葛孔明。”他苦涩地笑着,喘了口气:“可是,不行了,也许,也许真如西来的教义说的那样,人是有来生的,让他……等着我,我一定还要去请他。”
医官眼睛一红:“陛下。”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去吧。把朕的话,如实告诉他吧。”
刘备昏沉沉地睡了,梦中,全是跳跃着的灯火,是如此的欢快,如此的明亮,陡然间,紫虚的血飞溅起来,洒向天野,似落了一阵红雨,无数的灯火霎时一片漆黑。
刘备惊醒了,惊慌的眼神四下环视着,猛地凝聚在榻前。
孔明仍旧披散着头发,木然地跪在那里,甚至,素服上紫虚的血迹还盛开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然而,泪波在低垂的眸上涌动着。随着与刘备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那泪波在睫毛上凝成了珍珠,瞬时落下,在地板上迸裂开去。
刘备笑了,笑得十分坦然,一如当年博望初胜时对着自己的样子。他颤颤地伸过手,轻轻拂起孔明一缕头发,又双指交叠,叭地一声弹了出去。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凝在睫上的珠子变成了无声流过的静水。眼睛对上刘备的目光,嘴里恨恨地说:“陛下。我,恨你!”
“哦。”刘备仍笑着。“恨吧。我真的是可恨的。恨吧,恨吧。”他在嘴里咀嚼着这个词。
“不过,早晚,你可能还会想我的。”
孔明伏下身,显然不愿意让刘备看到他的哀容。只是从脸下发出闷闷的声音:“不会!!我恨你!!”
刘备把头偏向里壁,任泪水打在菊花枕上。
“我恨你,是你,把我唯一的希望亲手打碎!”
刘备转回头,有些恼怒:“那么你祈禳借寿,速求一死,让我一个人活着,我就不恨你是吗?”
“不是!本来,我们可以君臣携手,再兴汉室,可是,可是,功亏一匮,全是你!”
“君臣携手?再兴汉室?”刘备冷笑着“诸葛孔明,你以为你寿比东皇不成。借寿一纪?十二年?荒唐!”由于话说的太多,他一阵晕眩,缓了缓气:“我活十二年,七十五了,须发苍苍,齿牙俱废,我这么活着,是行尺走肉!”
“可是你活着,我永不失知遇!一个读书人,在这世上,最难得是什么?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孔明摇着头。
“不失知遇?”刘备玩味着这句话。
“诸葛孔明,知遇大于天下吗?”
孔明伏在地上,不再说话,只有隐泣不断。
刘备叹了口气:“我以为,只有我刘玄德是意气用事的人。以往,我不必拘着自己,当哭则哭,当笑则笑,我总想着,我后面有一个心怀天下的人,他会约束我,以大义规范我。可是不料,这个人,竟也是个以私欲费天下事的俗人!”
孔明抬起了泪眼:“你说,这对我公平吗??为什么我就不能有私欲。不能有知己?为什么?”
“知己?”刘备再一次重复着这话。默默无言。
“来人。”刘备向着门外叫了一声。一个宦官马上应声而入,刘备对他说:“去,把理抄的《庄子》拿来。”
不多时,宦官抱来了竹简。按刘备的示意又退了下去。
“孔明,你打开。念。”刘备吩咐着。
孔明拾起竹简,小声地吟诵: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沉吟着,陷入了深深地思考。
“相忘于江湖……”刘备也沉吟着:“这,是一种境界。孔明,相濡以沫,是我与朋友毕生的追求,可是,这不是人生在世最高的境界。鱼最终要回到江湖里去,它需要的是广大的水域,但是,它不会感到水的存在。这是一种悲哀。”
孔明抬起眼睛,刘备注意到,那眼神正渐渐变回他所熟识的那个人。冷静、从容、睿智。
刘备再一次展开笑颜。
孔明向他伸出了手。
刘备心领神会,从袖中取出了那枚丞相的印符,重重地放在孔明手里,同时,两只手紧紧攥在了一起。
“来人。”孔明的语气恢复成平静、沉着的。刘备执着他的手,满意地绽着微笑,然而,四目相顾时,那充满智慧波光的眸子中,深深地藏起了一份再也抹不去的寂寞。
“唉。”
孔明感到,陛下原本冰凉无力的手忽地用力聚拢了来。仿佛要传递给他此生最后一缕默契。
宦官轻轻地走了进来,躬下了身子。“丞相有何吩咐。”
孔明向后甩了甩长发,轻轻放下刘备的手:“让御医扶侍陛下睡一会儿,少时醒了,要进一盏参汤。”
“是。”宦官答应着。
“孔明要做什么去?”刘备昏昏欲睡了,但还强自睁了眼睛问。
孔明低俯下身,凝望着刘备:“去做丞相!”
刘备扑哧一声笑了,显得有气无力。闭上眼,嘴里喃喃着:“去吧。白白耽误了七天,先去更更衣,你这样,会把他们吓坏了的。”
接下来的日子,孔明不再离开永安宫一步,他潜心看护着刘备,虽然他知道,距离永诀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刘备醒着时,他会陪着他说说国事,说说太子。
刘备睡了时,他让人将公务拿来这里,就在刘备的榻前摆了条案,守着自己的君主,专心地计议着这个前途未卜的帝国的未来。
刘备又一次从越来越长的昏迷中醒来,屋里静静的,烛光照在宽大的宫室里,显得十分冷清。他的目光习惯地投向榻前的书案。空空如也。
“孔明……”他惊异地喊声,在孔明听来,就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微弱呻吟。他急忙从窗前几步来在榻前。握住了刘备的手。
刘备盯了他半晌,仔细辨认,才放心地平了口气。孔明坐在榻侧,从案上端过老山参汤。陛下能迁延至今,全都靠它了。
刘备在孔明手中饮了几口,从眼神中看出,他不想再喝了。
良久,虚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想什么?”
“想将来的事。”孔明拍着刘备的手。眼神中既有安慰,又藏着忧郁。
“将来……”刘备重复着。
“说说,丞相将来如何才能让季汉渡过难关?”不叫孔明而叫丞相,刘备的语气虽微弱,却又浸入了王者的威仪。
孔明深深望着他,抿了抿嘴唇,面上浮起了一丝为难的表情。
“丞相一定有了办法,但是,是怕我会不答应。”刘备笑着。
孔明也笑了:“知我者,陛下也。”可是这句话一出口,一股莫明的痛楚与辛酸搅得他柔肠百转。
刘备静静地望着他,他知道,孔明在为了那一句话而伤心。是呀,知卿者,我也。我去,则无人知卿。
但是孔明马上回整了面容。
“臣想,要遣使与吴修和。”
刘备不说话,目光中闪过了光彩。“说下去。”
“臣还要闭关息民。修士养农。”
“好…”
“然后臣,还要完成陛下的大志,臣,要北伐!”
视线又撞击在一起,同时燃起了志士的雄心。但是很快,刘备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何苦呢?”他握住孔明的手。“我已经给你留下了一个不堪收拾的局面,你何苦?”他说不下去了。
“可,这是必需的。不这样走下去,我们会输得更惨。一步一步地走了,也许会走出一条坦途。”孔明声音不大,然而说的坚决无比。
刘备又陷入沉思。
“唉,我真的想君臣携手,一起走出这条路。我陪着你走,可是,不行了,不行了。”刘备摇头苦笑。
孔明摇头,一任眼泪无歇止地滑落。
刘备叹了一声:“外患强敌,国力疲惫。这也罢了。只是,川中的宿老……一个个腹有鳞甲,阿斗又向无主见,我死了,也许他们会横出事端,我真的不放心啊。”
“不会的。不会的。太子是智量宏大的人。”孔明泣着,安慰着刘备,也安慰着自己。
刘备苦笑着,闭上了眼:智量宏大?唉。知子莫如父——”
二人都不再说话,屋中一片静寂。
忽然,刘备睁开了眼,眼睛亮得出奇。
“孔明,你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答应!”
孔明点着头:“陛下说吧,什么事?”
“孔明,我怕,我怕阿斗他,他不是帝王之器,会使季汉陷入破败之地,到那时,我们的心血……孔明,你答应我,如果阿斗……”
刘备还没有说完,孔明早已惊得面色大变,跪伏在榻前。
“陛下不要逼我,这件事,孔明誓死不从!”
“孔明……”
“不行!真的不行!”孔明从未如此动容过。以至于将头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让人心悸的怦怦声。
“孔明,起来,快起来。”刘备使劲儿撑着身子,想伸手扯住他,但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是微微抬起了手。
“快起来……”刘备的声音越来越弱,喘息的频律却越来越快。孔明用手抹了一把泪痕,跪行至榻前:“陛下!陛下!”他惊恐地摇着刘备的手。轻轻抹挲着刘备的胸口。
四下张望着,想要叫进御医与内侍。语未出唇,刘备一边喘息一边死死拉住他,待长出了一口气,面色才缓和下来。
他望着孔明,在心里叹了一声,半晌才轻轻说:
“丞相,我真的该托负一下了,不然,来不及了。”
孔明凄恻地望着他,沉默了良久,“是,臣明日,召此处二品以上官员来此议事。”
只是两三天的时间,一策策的诏命频了下来。
丞相诸葛亮总理军国。
李严督江陵兵马,固守奉节,随时防范东吴入侵,同时,掌尚书令符印。
给太子的遗诏拟好了,是孔明代笔,将刘备如何生病,如何不治,龙行后如何发丧都写得一清二楚。那文字平静得让人生寒。细细读来,又让人落泪。
刘备看了一遍,叫过在一旁陪侍的李严:“正方,你再加一句。”
李严执了笔,细听刘备的嘱咐。
“加上。”刘备喘息着:太子待丞相,要事之如父!”
李严没有一丝犹豫,笔走龙蛇,而心在悠悠下沉。
作者: 雲 时间: 2008-1-23 11:41
刘备虚弱地,然而又是锐利地看着李严,口气却十分和善:
“正方,川中多有才俊,而这几年凋敝无常,只有卿才大堪用。你一定要与丞相一心,保季汉昌隆。”
李严跪在地上:“陛下放心,严肝脑涂地,不负陛下之嘱。”
刘备闭上眼:“下去吧。”
孔明示意众人退下,他也悄悄转过身,轻轻向门外走。
“丞相回来。”刘备的语气里有一丝喜悦。孔明忙又回到榻前。
“婉云,你又见吗?”没想到刘备会这么问。孔明倒是脸一红:“陛下,这几日,没有功夫。”
刘备笑了笑:“也是。让她来,我想见见她。”
婉云来了,见了孔明仍深深万福行礼,只是越发不敢抬眼睛看一看自己心仪的男人。孔明只是笑了笑,“婉云,陛下想问问王子的事。”
婉云点点头,走近玄德的榻前。跪倒施礼。
“丞相,你去找子龙来。”孔明答应了一声,走出了屋子。
刘备笑望着婉云:“朕给你做的媒,你还满意吗?”
婉云满面霞生,低头不语。
刘备笑叹着:“傻丫头,你有福气。”
婉云低低地说:“是陛下成全。”
刘备严肃了下来:“婉云,你要知道,你嫁的,是一国之相,日理万机,你一定要多体贴他,关怀他。”
婉云轻轻点头:“陛下,我会的。”
刘备点着头,颤颤地从枕下摸出一个锦匣,送到婉云面前,“拿着。”婉云接到手里,一双秀目不解地望着刘备。
“这是一份诏书!”刘备说得果断。婉云听得一震。
“你是个温厚知礼的女子,拿着这份诏书,日后,孔明遇到难处,打开它,这个会让它度过难关!”
“可是陛下,婉云是一个弱女子。这诏书还是直接给丞相为好。”婉云惊慌失措。
“拿着。只有你拿着,我最放心。记住,不到危急时分,不要打开。”
孔明进来了,婉云将诏书笼在袖中,心里通通乱跳,她实在想不出,陛下想要做什么。
趁刘备与赵云说话的当口,她退了下去。一阵风吹起她的衣袖,她忙将那份诏书往里塞了塞。
刘备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即使睁开眼,也是无神地望着殿角的某一处,从那脱了形的身体上,再也找不出一点当年的痕迹。语言早是说不出口了,只有用眼神才能让人猜测出他在想的事情。
而他一睁开眼,第一个跳入眼帘的,一定是坐在榻旁的孔明,眼神相对,无语送斜阳。目光交错,仿佛想把对方深深印在眼底。
四月二十四,刘备突然精神大好了,醒来后,大有要汤要水之意,孔明吩咐内侍进参汤,刘备竟不耐烦地摇着头。孔明趴在他耳边:“陛下,喝一口粥好不好?”刘备使劲点头,好像是饿极了。
粳米八宝粥端来,刘备竟很香甜地喝了大半碗。
屋里的人都面带喜色地望着他,只有御医,紧张地侍立一旁,他们知道,陛下要走到尽头了。
孔明看着刘备,刘备眼睛亮得出奇,深藏着欣喜。
他用眼睛示意,孔明又俯下身,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孔明,让他们下去……”
孔明挥了挥手,内侍们倒退着走了,太医令走到孔明跟前:“丞相,我看还是把我等留下,陛下不好了……”
孔明的眼睛一下子涌上了泪波,只是紧抿着唇闭了下眼睛,他在告诉太医令:下去吧。我知道。
屋里又变得空荡荡的。刘备的嘴唇开阖着。孔明又凑上去。
“孔明,为我……抚个曲子,……送我上路吧……”
泪直落在刘备苍老失血的面上,孔明忙用手拂去,笑着冲他点点头。回身从案上取过了七弦琴。他盘膝坐在刘备的榻上,将琴架在腿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抹过闪着温润光泽的徽。
清泠的琴声响起来,好像仲春的风,平实,坦然,温暖而又落寞。
刘备笑着,又像是要说什么,孔明探过身子。
“孔明唱一个……唱一个,均在隆中唱的那个……”
孔明直起身子,重又调了弦。手指在弦上抹挑,眼睛望着刘备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
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
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
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逢明主于一朝兮,更有何迟?
展经纶于天下兮,开创滋基。
救生命于涂炭兮,到处平夷
立功名于金石兮,拂袖而归。
………
刘备眯着眼,沉醉在美好的歌声中。七弦上孔明的手,如两只翩翩起舞的白鹤。时而晾着翅膀,时而伫立在水边,时而轻捷地上下翻飞……
刘备觉得,他随着这白鹤飞起来了,青天是这么广大,让他的胸襟霍然而开。
白鹤盘旋着,停在碧水畔,一声马嘶——
是自己的的卢呀!雪白的毛色,温顺的眼睛。
“大哥!大哥!!”
关羽骑着赤兔飞驰而来,张飞骑着黑龙闪电似的扑来。
“云长!益德!!”
他跃上的卢,向着他们飞奔。
“嘎——”是鹤的哀鸣。不,是琴的悲音。
他跳下马,孔明还在抚琴,要告诉他一声,要走了,真的要走了。
诺大的永安宫,只留下孔明与琴声。他几步走近孔明,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孔明,我走了。”
孔明没有理他。
“孔明,我真的走了。”
他看见,在孔明眼睫上,凝聚着晶莹的泪滴,似乎不堪重负,但是,偏偏没有掉下来。
“孔明。”
忽然他发现,榻上躺的,不正是自己么?那我又是谁?我已经死了?我已经和他天人永隔?
他伤心地围绕着他徘徊着,
“不要弹了,不要弹了,孔明,我走了。”
“大哥!!”
兄弟在催了。他无奈地出去,跨上了马背,“驾!”他抖着缰。马儿迈开了四蹄。
瞬间,他又死死勒住,急转回身,向着抚琴人声嘶力竭地喊着:
“孔明——我走了!”
“叮——”是什么声音,凄美得让人消魂。他注目着,孔明睫上的泪掉在七弦上,又迸开,轻捷地在弦上跳跃,发出一串天乐般的泛音。
一支遍体扎着孝绫地船队默默驶进了峡口。中间最大的一只船上,载着季汉皇帝巨大的棺木。棺木前,孔明羽扇素服,凝目青山。
“陛下,臣带你回家。”
水声沉闷,江鸥飞旋。峡谷中忽然回荡起一阵号子声:
“开船拉————”领头儿的纤夫一声长啸,孔明转过身,侧耳细听。
开船喽————
长江水长哟——
九千里
长江水清哟——
鱼虾多
长江浪急哟——
用力撑
滩险峡弯哟——
戚戚行
莫松劲哟——
退千寻
……
粗犷的号子让孔明潸然,也让他振奋,
“用力撑,用力撑!”他小声地说着。
几步走上船头,江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仿佛他会御风而行。
船上的兵士,岸边的纤夫都向他投来了惊异地目光。他向着他们招了招羽扇,展开了那专属诸葛孔明的、智慧的、从容的微笑。
作者: jq_bobo2 时间: 2008-1-23 12:09
不错,很有味道,这张照片那里找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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