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二哥镇守荆州的时候,我正跟着大哥打成都,占了成都以后,我与子龙便请了个假
去看二哥。进了二哥的府上,却见一人如木鸡般立在客厅门口一动不动,仔细一看,原
来是周仓。
周仓长的跟我是一个类型的,都属于掉到煤堆里找不到的那种。当年我们桃园三结
义的时候,虽说是散兵游勇,但好歹打着正规军的旗号。而周仓那时却在跟着黄巾军打
游击战争,后来黄巾军被灭了,他便拉大旗扯虎皮的做了山贼,按说这应该是个很有前
途的职业,可这小子心气挺高,一直不满意,后来终于碰到了二哥,恰巧二哥当时正护
送两个嫂子去找大哥,见他块头挺大,便收他做了跟班。这家伙倒也卖力,平日里二哥
走到哪,他便扛着大刀跟到哪,弄得有段时间我也想收个跟班。 周仓有个毛病,就
是嘴有点碎。甭管什么场合,甭管什么话题,他总要插上几嘴才过瘾。军师曾经当着周
仓的面说:你呀,就是大大卖了个驴价钱,坏就坏在那张嘴上。二哥也曾无数次训斥过
他,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小子依然死性不改。 当日我见他立在客厅门口,心
里也猜了个大概,故意走上前去问:周仓,大热天的你杵这儿干什么啊?周仓挤了挤眼
,努了努嘴,面色很尴尬,可就是不说一个字,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二哥听到声音后出来,把我们让到客厅,落座以后,我便问二哥是怎么回事。二哥
长叹一声,道:我早晚要死在这小子的嘴上。
原来前日鲁肃邀二哥到陆口临江厅赴宴,当时情况复杂,敌我不明了,很显然这顿
饭不是那么好吃的,但二哥久在荆州,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于是横下心便去了。酒过
三巡时,便开始谈到正事了,鲁肃拐着弯的想把荆州要回去,二哥也兜着圈子的就是不
给,正在双方打着哈哈较劲的时候,周仓在旁边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天下土地,惟有德
者居之。岂独是汝东吴当有耶!这句话一出,双方都是一惊,气氛马上变得不融洽了。
鲁肃挥了挥手,侍应把刚上的那盘大闸蟹给撤了,二哥气的脸都绿了,回来后罚周
仓站6个时辰,并且警告他,倘若再多嘴就把他扔到江里喂王八。二哥说完后咂了咂嘴,
唉,可惜那盘大闸蟹啊,我连条腿都没吃着。子龙笑了,说到,二哥,当日那情况很凶
险啊,你能完整地回来就已经不错了。二哥不以为然地说,比这凶险的事我经历的多了
。于是我们三个便开始讨论天下最险的事。子龙说天下最险的事莫过于火上了房,我知
是浮肿的尸体,于是认为水上了墙才是最险。二哥沉吟了半天,说道:小孩趴在井沿旁
。我和子龙想了一下,齐声赞叹二哥有创意,这个果然是险中之险,真不亏是读书人啊
!正在这时,却听门外周仓大声喊道:喂王八就喂王八,天下最险之事就是流氓骑在媳
妇身上!今天阳光明媚,我站在门口对着太阳剔牙。其实早上就喝了一碗稀得能数出米
粒的稀粥,真没什么东西可以塞牙缝的。但剔牙是一种姿态,如果你大清早看见一个人
眯着眼睛很悠闲地剔着牙,你一定会觉得他生活得很有质量。
(十四)
最近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加上连日作战,我们这些将领每天也只能领到一小把大
米,底下的兵士们就更不消说了,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的,站岗的拄着枪,巡逻的爬着走
,真正的惨不忍睹。而我自己其实也饿得两眼发花,但我必须要挺住,这样子才能稳定
军心。
魏延弯着腰从旁边走过来,见到我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
。而且这小子不仅是看,还把大鼻子凑过来不停地嗅,我猛然醒悟了,妈的,不会吧?
这小子不会饿到如此地步吧?看着他白森森的牙齿我有些恐怖,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魏延诡秘地一笑,又凑了上来,我大叫道:你,你离我远点!魏延依旧保持着笑容低声
说:三哥,有什么好吃的啊?别自个独吞啊,也让兄弟打打牙祭呀。我低头看了看手里
的牙签,又想了想,突然开心起来,于是笑着对他说:嘿嘿,小点声,别让别人知道哦
,晚上来找我吧。
看着魏延屁颠屁颠的背影我在心里狂笑,可不大一会儿,子龙来了。子龙依旧保持
着潇洒的身姿,虽然他的眼眶有点深陷,但笑容依旧优雅迷人。他就那么笑着对我说:
三哥,不够意思了吧?我愣了一下,疑惑地说:什么呀?子龙的脸一下拉的比驴还长,
转身便走,边走边说:得,以后甭说认识我,咱哥俩到此为止。
我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想到魏延也是个大嘴巴啊,正懊恼间
,见一副将扶着墙进来了,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将军,老大找你。
一进大哥屋里就发现气氛不对劲,人很多,军师,二哥,子龙,还有魏延,都在。
个个虽说站的不是那么笔直,但表情绝对严肃。我看了看大哥,说道:大哥,找我来什
么事啊?大哥咳嗽了两声说:咳咳,这个……军师在一边接了茬:翼德啊,是这样的,
今天军士发现主公的卢马少了一只耳朵,不知道是被谁割掉了。我大怒:是谁这么大的
胆子?说完后忽然发现众人眼神有异,忍不住张口:你……你们……难道是怀疑我?
大哥挥了挥手:三弟,别胡思乱想,大哥是绝对不怀疑你的,别说区区一个马耳朵
,便是整座城池你也不会要的。大哥虽是这么说,可别人看我的眼神依旧没有变,当时
把我气得须发皆张,刚想发作,忽然门外进来一人,扑通一声双膝跪到在地:主公,臣
罪该万死,是臣偷割了马耳朵。大家定睛一看,原来是马超。
一时间都面面相觑,很多时候当事情出现了你意想不到的转折时,大多数人通常都
保持沉默。当然事情的结果还是不了了之的,毕竟只是一只马耳朵嘛,况且大哥又是如
此仁爱之人,但我总隐隐觉得过程中有点不对头,可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很多天以后的一次酒宴上,马超举着杯朝我走过来,当时我已经喝得看着他的
头有两个大的程度了,他低声对我说了一句:还记得马耳朵的事吗?我愕然,他微微一
笑:那天早上我偶然看到主公在后山不知道埋什么东西。
在喝醉的时候我脑子总是特别灵光,于是我一下子全明白了。背黑锅是谁都不愿意
的,但关键要看背黑锅的场合,当然更关键的是你给谁背的黑锅。
后来马超与我们一起被封为五虎将的时候,虽然二哥老大的不高兴,但我却一点意
见也没有。我的女人离开我的时候,给我留下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子出生的时候
我正在吃包子,于是便取名为包子,后来军师给改为张苞。女儿就叫丫头,叫着倒也朗
朗上口。(至于张绍是我手下一个偏将的儿子,偏将战死以后,我见他可怜,便收为义
子。)
(十五)
当时大哥已经有了阿斗,二哥已经有了关兴。自从我知道阿斗这孩子深藏不露以后
,便天天叫包子跟着阿斗混,俗话说,近朱者赤嘛,我也想让包子多跟着阿斗学点心计
。可还有句俗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包子虽然长的比我白一些
,但那笨劲儿比我还略胜一筹。跟着阿斗不但没变聪明,反而越来越笨,后来我才知道
,人家阿斗是装傻,我儿子那是真傻。
有一天傍晚,包子从外面回来,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下巴望着天空发呆,我见状很
奇怪,就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看日出。我吓了一跳,就听他继续说,你不是让我跟阿
斗哥学习嘛,我早上去找阿斗哥,见他就是这个样子看日出的。
还有一次,军师来我家,我对包子说,去给军师沏杯茶。过了良久,包子端着一个
大茶盘出来了,上面放了七杯茶。我大怒,包子却得意洋洋地说,你不是让我给军师七
杯茶嘛,你看,一、二、三、四、五、六、七,正好七杯,我数了好几遍呢。军师摇着
鸟毛扇子抿着嘴说,翼德啊,照我看来,阿斗这孩子是大智若愚型的,而你这包子却是
典型的大愚若智啊。谁知第二天我去包子卧室发现墙上贴了一副字,上面歪歪扭扭地写
了四个大字:大愚若智,落款:张苞手黑。 看着那个"苞"字我突然明白了军师的意思,
"苞"不就是草包嘛。
眼瞅着儿子是完了,我便把心思放在了女儿身上。别看我长成这样,可我那丫头却
一点都不象我,随着年龄的增长,出落得如花似玉,越来越水灵,而且这孩子比她哥哥
强一万倍,除了针织女红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谁见着谁夸,魏延那次跟我说,看不
出你这黑炭头生儿子不行,生女儿倒挺拿手。
有段时间包子每天回来都兴高采烈的,还经常带回些小东西,比如水果啊点心啊小
扇子啊等等,说是阿斗哥给的。再后来我发现阿斗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俩人关
上门一聊就是一上午,我心想这小子行啊,几天没留神,居然跟阿斗走的这么近了。可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发觉有点不对头,有一天丫头从我身边低头走过,我突然发现有点
异样,她的腰怎么那么粗?天那!我恍然大悟!
晚上我很郁闷,于是找子龙来喝酒,越喝越窝囊,唉,儿子不成器倒也罢了,那么
好的女儿却也被人搞大了肚子,我活得真失败。想着想着眼圈便红了。子龙劝我说:三
哥,你别那么想,包子虽然不怎么聪明,可也不是没有优点啊,前阵子我看他耍了一会
枪,有模有样的。至于丫头,早晚都是人家的,退一万步来说,你想让你女儿一辈子待
在家里守着你啊?
晚上躺在床上,看着银子般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地上,一格一格的,我忽然想通了
,人啊,怎么都是一辈子,健健康康的快快乐乐的就最好了,事情虽然没朝着最好的方
向发展,但至少也没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嘛。想到这里我特欣慰地睁大眼睛睡去。我生
命里有一个女人不得不提,说起来这事有些荒谬,但又有谁一生中没做过几件荒谬的事
呢?
这个女人叫孙尚香,她哥哥叫孙权。她本来是大哥的女人,也就是我的大嫂。
孙尚香其实长的不好看,五大三粗的,黄头发蓝眼睛,有人说她和她哥哥都不是汉
人, 是没开化的胡人的种,但这话只能背地里说说,因为他们的父亲孙坚是个地道的汉
人。
当初大哥的这桩婚事本是周瑜的一个计策,结果弄假成真,赔了夫人又折兵这句话
被当作童谣唱了好多年。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段佳话,但对孙尚香来说这是一个噩梦
。最早的时候哥哥对她说:刘备一表人才,二十年前,率兵攻打黄巾军势如破竹,威名
显赫,才三十三岁。孙权把那个二十年前说得很快,可怜的孙尚香只听到了最后的三十
三岁,结果洞房之夜才发现是个老头子,由此可见说话的轻重缓急绝对是门学问。
(十六)
而反过来说呢,大哥却也只把这门亲事当作霸占荆州的一个棋子而已,说实话,自
从有了阿斗以后,他似乎再没跟女人睡过觉。于是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便造就了一个寂
寞的女人。
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军师、子龙或者大哥的马夫?很长时间我一直弄不明白
这个问题。我不停地回忆那个晚上,可惜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那天晚上
月亮很圆,我喝了很多酒。月圆之夜会有很多怪异的事情发生的,军师曾经这么说过。
而大哥则不止一次地对我说,酒不是好东西。
当倘若仅仅是月圆和喝酒那次倒也罢了,可后来……我得承认,人是会很多次掉进
同一个坑里的,开始是偶然,后来就是习惯了。我得承认我迷恋她那空洞而痴迷的眼神
。我努力地为自己找借口,事实上我们每个人做任何事情都在为自己找借口。但我发现
随着事态的发展我越来越无法自拔,我经常会在黑暗中大叫一声醒过来,浑身都是冷汗
。我曾经拐弯抹角地咨询过子龙,子龙给了我一句话:有些事情即便是如何的天经地义
也会让有些人寝食难安,而有些事即便是如何的罪大恶极也会令人心安理得,因为我们
看到的只是事情的表面。
子龙的话让我想了好多天,最终我做了个决定:从坑里跳出来。也许很多年后我会
为这个决定而后悔,但我做了决定以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
她一点也没有惊讶,其实女人真的很可怕,在好多地方她们都显得远比男人理性而
坚强。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如同一块石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多年以后马超对我说
,永远也别企图知道一个女人在想什么。马超是个走一步踩一个脚印的人,他的话应该
有道理的。
没几天孙尚香就走了,走的时候还抱走了阿斗。大哥命我和子龙去追,我到了江边
发现她就立在船头,我跳上船问她,为什么抱走幼主?她表情恍惚地说,倘若我不这样
做你会来见我最后一面吗?我愕然,想了半天,摇头说,不会。于是我看见泪水顺着她
的脸庞汩汩地流,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心里好乱,这时候船舱里上来一个人探头探
脑的,我随手一剑把他劈成两截,抱着阿斗上岸头也不回的走了。
自此我再也没见过她,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在你的生命里,有一些人跟你的
关系象两条平行线,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却永远也不可能相遇;还有一些人跟你的关系则
如同两条交叉线,在经过一个交叉点以后便愈来愈远。我以前是个杀猪的,大哥就差一
些,他是个卖鞋的,而二哥更凄惨,是个逃犯。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我们的出身都很低下
。
当然我们当中也有出身好的,比如马超,世袭王侯,虽然比袁绍的四世三公要差很
多,但在西凉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却相当于一个土皇帝。至于军师嘛,也不是个干体力
活的人,虽然当年住了个破草房子,但他小小年纪便有书童伺候,想必家里条件也不差
。说起来还有件有意思的事,军师有个哥哥叫诸葛瑾,在孙权那里做大将军。军师还有
个族弟叫诸葛诞,在曹操手下做官。有一次大哥开玩笑地说,你们姓诸葛的一门三方为
冠盖啊,真有一套。军师正色道:良鸟择木而栖,乱世之间,各为其主,虽天下荣之,
然难免手足相残,实乃迫不得已之下策啊。
开始皇帝老儿还在的时候,打仗时都要互通一下姓名、官位和出身背景,大哥还好
一些,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本破家谱,非说自己的老子的老子的老子跟皇帝老儿的老
子的老子的老子是一个人,这样一来虽然说起来比较拗口,但也能唬人一跳。而我和二
哥相比之下就悲惨了,我通常也只能大叫一声俺是燕人张翼德,而二哥在更多时候喜欢
默不做声地上去就是一刀,颜良和文丑错就错在话太多了。
到后来打仗打的乱套了,各种封号也就多了,象二哥被人称为汉寿亭候,这个官还
是当年曹操给封的呢,而我最大的官是大哥给的,叫什么西乡侯,其实管他什么东乡西
乡的,也就是随便那么叫着而已,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当初跟大哥出来混的时候从没想
过要做什么侯,大哥在安喜县做县官的时候,我和二哥一个打锣的一个叫堂的也做得很
开心,如果不是那个督邮过于仗势欺人的话,也许我就做一辈子衙役了。
十七)
大哥能有今天他自己也没想到,我不知道他以前的目标是什么,但我知道他现在想
做皇帝。这就跟爬山一样,上了一个山头,发现前面还有个更高的,于是便继续往前爬
。我很奇怪为什么在我的前面就没有山头让我爬呢?子龙给我说了个故事,说有一只驴
子,主人在它鼻子前面拴了根胡萝卜,于是它就不停地走下去,但他永远都吃不到那根
胡萝卜。我想了半天,我是那只驴子,但胡萝卜呢?我的面前也没有胡萝卜啊。子龙笑
着说,那你比驴子还蠢,没胡萝卜你都照样卖力地干活。虽然我不想承认我比驴子还蠢
,但事实就是这样,我弄不清楚只得接受。
其实有时想一想,倘若当初不是黄巾做乱的话,我也许会成为一个出色的肉贩子,
或许还能开好多个分店,没准今天你吃的肉上面就有我的商标呢。这么看起来,现在我
骑着高头大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凛凛的样子也自豪不到哪去。
如果说人走每一步都是上天注定的话,那么在每一个交叉路口我们都没有必要停下
来瞻前顾后的,没有哪条路是正确的,同样也没有哪条路是错误的。军师今天又和夫人
吵架了,和以往稍微不同的是这次吵的比较厉害,夫人甚至把他的鸟毛扇子也撕了,并
把他关在门外,看着军师那无奈的背影我觉得他的脾气实在是好极了。
我的脾气不好,跟军师没法比,甚至连魏延都不如。我有时喜欢打士兵,在这件事
上所有人都说过我。我知道这解释起来很困难,但我还是试图让你们明白。比如一天早
晨我起来去后山锻炼身体,突然发现漫山遍野绿油油的,哇,小草发芽了!
回来的路上遇到军师,他说:翼德,小草发芽了。我说:真的吗,小草发芽了?
遇到子龙,他说:三哥,小草发芽了。我说:哦,小草发芽了!
遇到大哥,他说:三弟,小草发芽了。我说:是,小草发芽了。
遇到一个手下,他说:将军,小草发芽了。我说:滚***。于是 我就把他吊
起来用鞭子打了一顿。
也许我说的还是不够清楚,但很多时候除了打人我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发泄自己的
郁闷。也许那个士兵很倒霉,但你要知道,有些人生下来就是被人打的,反过来说,我
们俩互换一下位置,挨打的那个肯定就是我了,社会就是这样,有些东西根本无法改变
,或者不打仗了会好一些,可谁知道呢?
二哥跟我不一样,他虽然孤傲,但对手下人很好,他几乎能叫出他下面所有士兵的
名字,这真让人难以置信。而我则连自己马夫的名字都不清楚。所以每次征兵的时候,
倘若一个新兵被划到了二哥队里,他脸上的表情兴奋的如同中了大奖,相反分到我队里
的,则垂头丧气的如同死了娘。
当然这不代表我的部队打起仗来就不行,虽说战乱时代当兵就是为了填饱肚子,但
士兵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我平时虽然对他们不是太友善,但打仗的时候我身先士卒,
这让他们敬畏,因此我的部队的军纪和士气要比二哥的还要好一些,这也从另一个方面
稍稍补救了我有勇无谋的缺点。
军师说,行为决定习惯,习惯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我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因
此我的命运也已经注定了。改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尤其是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当然
最重要的是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去改变。
天天在马背上驰骋,耳边是战鼓声、喊杀声和惨叫声,眼前是成堆的尸体和鲜红的血河
,这种生活足以让任何一个正常人变得不正常。死在我矛下的有名的无名的都数不过来
了,我不是一个宿命的人,但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死在别人的手上,这很公平,也符
合我的性格。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好好活着,其他的都去***。
(十八)
今天早上大哥兴高采烈的样子,象吃了喜鹊屎似的。我们都有点纳闷,但却都憋着
没问。后来还是魏延忍不住了,他凑过去低三下四地问道:主公,何事如此开心啊?大
哥先仰天哈哈了两声,然后眉飞色舞地说:昨夜我做了个梦,梦到曹操死了。你们猜他
是怎么死的?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还没等说话呢,大哥接着说:他是吃鸡蛋噎死的,哈哈哈……
。我们都愣了,半天马超才发出雷鸣般的笑声,恰好是大哥笑声刚结束的时候,因此显
得特别突兀,而且过于生硬,笑了两声他也觉得无趣,于是噶然而止。大哥见我们的样
子有些奇怪,就转头问我:怎么?三弟,你不觉得好笑吗?我吱呜了半天说:这个,曹
操被鸡蛋噎死,这个,也太荒谬了吧?这时就听门外一个声音传来:哈哈,如此说来当
给鸡蛋记一大功,封个讨贼将军什么才好。于是大家一起哄堂大笑,原来是军师来了。
要不说这有学问的人说话办事就是不一样嘛,象军师这种人在任何场合都如鱼得水
,天大的事到他那里都会应刃而解。所有接触过军师的人,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都会
肃然起敬,当然除了一个人,军师的夫人。
军师的夫人似乎生下来就是跟军师作对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军师怎么会娶了她。军
师的夫人小名叫阿丑,长的不能叫丑了,简直就是惨不忍睹,一头黄发跟枯草似的,柿
饼子脸,绿豆眼,鼻孔朝天,血盆大口,五短身材。平日里见了人总是昂着头,用俩鼻
孔看人。军师见了她如同耗子见了猫,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让他打狗他不敢撵鸡。平
日里万人景仰的军师居然怕老婆怕成这样,着实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我曾经私底下问过子龙,子龙说,动物里有种现象叫做天敌,两种动物没有任何利
害关系,但生下来它们就是死对头,见面就掐,没有任何原因,比如猫和狗。我想了半
天,哦,这样看起来军师和他夫人就是一对天敌了?子龙笑道:也不能完全这样说,人
的感情很复杂的,不能跟动物相提并论。不过话说回来,军师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神一
般的人物,放眼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也确实应该有个人管他的。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
降一物。
子龙这么一解释,我虽然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了个大概。后来再看到军师那狼狈的
样子觉得其实很有意思,那样子远比他坐在中军帐上镇定自若的样子可爱得多。子龙中
午郁郁不乐地来找我,进了门也不说话,端着茶杯一杯接一杯地喝。
这世界上倘若能有事情让子龙犯愁的话,那么这件事一定是和女人有关。于是我便问他
:怎么了?被女朋友甩了?子龙仰天长叹一声道:甩了还好了呢,这次是甩不掉了。
子龙最近找的这个女人姓范,名字我不清楚,只知道子龙平日里叫她二姐。这个女
人姿色平平,却非常的有心计,否则的话又怎么能让子龙在我这里长吁短叹呢。看起来
这次子龙是遇到克星了。
我笑着对子龙说:你年纪也不小了,差不多也该找一个合适的人管着你了。要不你
这次就从了她吧。子龙瞪大眼睛看着我说:三哥,你什么意思?你这不明摆着坑兄弟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跟结婚?怎么可能!
可是是个人都要结婚的呀。我觉得子龙的反应有点不对头
子龙放下茶杯,面色沉重地对我说:三哥,今儿我得给你上一课。就结婚这件事我
给你举个例子,就比方说你饿了好几天,然后有人把你领到一个饭店,最早给你上的是
馒头,你吃不吃?
我毫不犹豫地说:吃呀,饿成那样了不吃还等什么。
子龙接着说:好,你咬了一口以后发现又上了包子,相对于馒头来说你更喜欢吃包
子,但馒头你已经咬了,所以你必须要把它吃完。于是你努力地把馒头吃完,开始吃包
子,可等你咬了包子以后,又上来了烧鸡,然后后面还有燕窝啊鱼翅啊等等,可惜你吃
完了包子已经饱了,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好东西被别人一一吃掉,你说你后悔不?
我琢磨了半天,点头道:后悔,但也没法子,能吃饱已经不错了啊。
子龙哈哈大笑着说:三哥,这就是咱俩的不同之处啊。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
安于现状小富既安。另一种人则永不知足不断进取。你属于前者,而我则属于后者。不
过两种人各有各的长处,前者不论生活环境的好坏都活得很开心,后者则活的累一些,
但生活的更有质量。
听到这里我有些纳闷了:子龙,可我不明白你举的这个例子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啊?
子龙看着我象看见了一头怪兽:三哥,你还没明白呀?这个馒头啊包子啊燕窝啊鱼
翅啊都指的是女人,你结婚了就表示你吃了它了,就无法再吃别的了,懂了吗?
我点了点头:哦,现在有点明白了。可是你自己知道你最喜欢吃什么吗?你知道你
喜欢吃的那东西一定能上来吗?你这样一直等下去会不会饿死啊?
这下轮到子龙沉默了,他坐在那里托着腮想了半天,嘴里嘀咕着:有道理,问的好
,问的好。一直到黄昏他还在那里叨叨唠唠的象发了癔症。
二十)
黄忠虽然年纪比我们都大,但生性好胜,不管什么事情都不服输,最怕别人说他老
了不中用了。有一次我去他房间找他,发现他和魏延两人面对面地坐着不动,跟他们说
话也没人搭理我,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觉得很有趣,在屋里转了一圈后发现桌
子上有盘烤羊腿,于是拿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吃掉了,吃完以后觉得口渴就找水喝,魏延
猛地站起身来说:妈的,不玩了不玩了,羊腿都被吃了!然后就听黄忠拍手哈哈大笑道
:你输了你输了!原来两人在打赌看谁先说话,赌注就是那条烤羊腿。
有时候看着这老家伙跟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觉得有些纳闷,按说我比他小
好多岁,可是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老了很多。年轻时也喜欢事事争强,觉得做什么都有兴
趣,很多事情想也不想就去做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的变得沉默,变得优柔寡断
。年轻时特别喜欢笑,随便听一个笑话便能开怀大笑好长时间,可现在除非是见别人骑
马摔断腿才能笑出声来。大哥说:三弟,你成熟了很多。我不知道这成熟是不是好事,
但我知道我丧失了很多做人的乐趣。
黄忠的出现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是否年轻不在于他的真实年龄有多大,而
在于他的心态。一个八十岁的人如果保持二十岁的心态,那么他便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
人。我们生活在这世界上,最重要的是要活得开心,而是否开心,与贫富无关,与贵贱
无关,也与年龄无关。
现在这老家伙正坐在那里无所事事,我决定过去跟他打赌,看谁在一柱香内打死的苍蝇
多,谁输了被罚用羽毛挠脚心。
今天兵士捉了一个人带到我面前,说此人在帐外鬼鬼祟祟地窥视了好半天,并且身
上还藏有利器。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看样子也就十六七岁,蓬头垢面的,穿的也很破,看起来是个
流浪儿。我问他:小伙子,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呀?
他抬起头直盯着我,他的眼睛很黑,一刹那间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我从没见
过一个孩子有如此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环-眼-贼,我-是-来-杀-你-的!
我气极反笑:哦?为什么要杀我呀?
那孩子双眼喷射着怒火说道:你杀了我的父亲!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我一愣,问道:我杀的人无记其数,你父亲是谁?那孩子的脸扭曲着,尽力把身子
往前探,恨恨地说道:我姓纪,我父亲叫纪灵,我叫纪同。你记住了,今天落在你手里
,任杀任剐,但我就是做鬼也饶不了你!
听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日在徐州拦截袁术的时候,我是杀了一个叫纪灵的
,好象是个先锋,印象不是很深,似乎也没什么本领。但眼前这个口口声声要为父报仇
的孩子却有点意思,于是我起身笑道:我一生杀人无数,你却是第一个找我来报仇的。
也罢,我便成全你,今日我不杀你,你回去练习本领吧,等你长大了再来找我,我项上
的人头就在这里,等你来拿。
说罢我挥手让军士把他松绑,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咬牙切齿地说:好,我这就走,
我要天天拜佛保佑你活着,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走了以后我呆呆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人类的感情分好多种,仇恨是其中的
一种,也是最奇怪的一种。比如这个叫纪同的孩子,他可能在很小的时候就埋下了仇恨
的种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为了仇恨而活着,他无时无刻地想着要复仇,而可悲的是
他想杀的人--我--居然毫不知情。
我知道他终有一天还会来找我的,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不过转念想一
下,假如真有那么一天他来了,并且杀了我,那么他会开心吗?他活下去的理由就是为
了杀我,而一旦实现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我希望他永远不要来,无论
是爱还是仇恨,一个人有某种信念支撑着总比什么也没有要好,相对于大多数人来说,
他们活得更单纯,走的路也更直一些。
我把这些想法告诉军师,军师沉吟了片刻说:仇恨是平息不了仇恨的,错误也永远
纠正不了错误,只可惜我们永远也不能从其中解脱出来。
十九)
过了几天,子龙又来找我,这次他眉飞色舞精神抖擞的,进门就喊:三哥,我想通
了,不管怎么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直到我喜欢的那种食物出现!
我愣了半天,问:那范二姐呢?
子龙飞快地回答:甩了。
我又问:怎么甩的?
子龙道:我把我给你举的那个例子讲给她听,她问我她是馒头还是鱼翅,我说大概
接近于熊掌那个级别,于是她很满意地走了。人的一生中总有感到无奈感到恐慌的时候
,即使是象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人。
现在我就陷入了这种境界,最近我得了一种病,一种很奇怪的病。开始的时候是腰
部的皮肤有点麻木,我根本没当回事,后来慢慢地生出一些小红疙瘩,一簇一簇的,从
腰两边慢慢向中间扩散,奇痛,如同好多针尖刺到肉中的感觉。晚上睡觉还好一些,白
天顶盔贯甲,然后战马再那么一颠一颠的,简直就是在受刑。到后来那一圈红疙瘩越来
越多,我实在受不了了,于是叫子龙来看是怎么回事,子龙当年学过两年的兽医,现在
也算半个军医。子龙见了以后大惊失色,连声叫道:三哥,大事不好啊大事不好!
我当时双手提着裤子转着圈给他看本来就觉得很难堪,现在又听他大呼小叫的,心
下有些慌乱,忙问:怎么回事?好治吗?
子龙的样子如同看到了外星人,惊讶中还有些猎奇的意思,连声说道:三哥,你真
了不起,这种病很少有人能得,得也没你这么严重的。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道:快说是什么病!
子龙围着我又转了一圈,然后慢悠悠地说:此病唤作腰带疮,长在腰间如同一条腰
带,倘若首尾相连的话,也就是得病之人寿尽之日。你看,你这个已经快连起来了,估
计用不了几天了,三哥,准备后事吧。
我低头看了看,的确快连成一个圈了,不过看子龙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又觉得有些半信
半疑。我不怕死,但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啊,这样挂了算是那门子事啊。
正在这时,黄忠来了,一进门看到我的样子吓了他一跳,待他看到那些疙瘩时面色
凝重起来,说道:翼德啊,这真是腰带疮啊,千万别让它们连起来呀!
黄忠这么一说,我顿时如同身陷冰窟,心想这回可错不了了,唉,可怜我那两个没
娘的孩子啊。
正在我唉声叹气的时候,子龙却笑得象朵菊花似的凑过来说:三哥,你 命大啊,幸
亏遇到我了,你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
我半信半疑地跟着子龙出去,转了几个弯儿到了子龙的住处,一进门看见一个花白胡子
的老头,弯腰驼背的,长相挺猥琐。只见子龙对那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对我说:
三哥,快来见过华佗先生。
原来此人就是神医华佗?我不由得大惊失色。早就听说过华佗这个名字,据说此人
的医术已经达到了起死回生神乎其技的地步,却没想到他竟然是子龙的朋友。我连忙过
去施礼,华佗却也不回礼,面无表情地摆摆手。子龙将我的腰带解开,华佗只看了一眼
,回手拿出一个小药箱,从里面的瓶瓶罐罐中挑了两包药末,递给我说:黄色的外敷,
白色的内服,一日三次。我大喜过望,连忙拜谢。却见华佗把药箱背在背上,朝子龙拱
拱手说了一句:吾去也。转身便走了,子龙却也不留。不大工夫门帘一掀他又回来了,
似笑非笑地对我说道:张将军,切记一个月内不许饮酒,否则药效尽失。转身又走了。
从子龙那里回来后我就开始服药,不愧是神医,当天疙瘩便消了很多,并且不疼了
。可还是有个问题,那就是不让我饮酒,这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头两天还能熬过去,
到第三天实在忍不住,死就死了,端着大碗我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
我拍着脑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去找子龙。子龙听罢哈哈大笑,说道:其
实你的病跟喝酒一点关系也没有,他是在整蛊你呀。这老家伙是越老越顽皮了。
我听完以后是哭笑不得,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种人,有一技之长却玩世不恭,读书
人称之为'狂傲不羁,恃才傲物'。
后来听说华佗要去给曹操看病,我隐隐有些担心,果然不出所料,华佗去了以后胡言乱
语地吓唬曹操,让曹操一怒之下给杀了。一代神医连个徒弟都没留下,可惜啊!
开玩笑要分场合,更要分人。有些人可以任意开玩笑,有些人的玩笑却是万万开不
得的。有个人我一直没提,就是同样身为五虎将的黄忠黄老头,没提他不是因为没什么
可提的,而是这老家伙值得说的事太多了,好比猴子吃螃蟹,不知从哪儿下口。
黄忠是跟魏延一起来的,别看年纪大了,却是一身的好武艺,一口大刀片子耍起来
是虎虎生风,这还不算,最要命的是他还射得一手好箭,百步穿杨,例无虚发。黄忠的
饭量惊人,我算是能吃的了,老家伙能吃我一个半。早年家里穷,全家半年的口粮还不
够他一个星期吃的。没办法,只好把他放出去自谋食物,四周也没别的,山上的动物不
少,不过这也练就了他的神箭。自从他投奔大哥以后,很多军士都抱怨自己吃不饱。每
到宴席的时候,就看他先把眼前的东西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然后开始咂着嘴寻觅临座的
。后来大家不再叫他黄忠,而叫他蝗虫。
不过黄忠还有一手绝技,那就是烤野味。每次如果在树林里安营扎寨的话,那我们
几个可都有口福了。他拎着弓出去转一圈后,腰里挂的肩上扛的,大的如狍子、鹿之类
,小的如野兔、山鸡之类,也有叫不上名的,品种繁多,应有尽有。生一堆火,这时候
我的丈八蛇矛便派上用场了。不知道为什么,用我的矛烤出来的东西跟用别人的枪烤出
来的味道相差很远,连黄忠也觉得稀奇。他说他有机会一定找人照着我的矛再打一把,
专门用来做烧烤用。不过军师告诉我不要答应他,我问为什么,军师说这样一来他每次
烤东西你都有机会吃到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军师真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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