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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镇委书记(作者:郝树声,河南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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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2-31 00:56:0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总序

作者:郝树声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在拙著《镇委书记》、《侧身官场》和《怪味沧桑》同时出版面世前,作者就像当年爱因斯坦试图将引力场、电磁场等统一在一个场内一样,也试图在三部书中找出某种联系,将三者定义为一个类别。但是,《镇委书记》写的是一个基层干部的历练作为,《侧身官场》写的是一群县级文秘人员的苦辣酸甜,而《怪味沧桑》写的则是当代四十多年时间里,科学技术的普及应用给部分农村人带来的生存忧患。从表面上看,这三部书的内容虽然不相及,却都是作者的自身经历和生活感悟,表现的是人生的坎坷和世事的变迁。

作者是学理科出身,并没有系统地经过文学创作方面知识的学习与训练,在写作手法上也并不完全遵循文学创作的一般规律,这一定让内行人感到不在套路,觉得这三部书有点“怪”。其实,说这三部书“怪”,并不是因为作者怪、作品怪,或者其中描写的人物怪、事件怪。因为这三部书反映的是当代人经历的社会真实、人生真实和生活真实,书中所有的人和事物,都发生在我们身边,内容并不怪,怪就怪在写作手法上。所以,河南出版集团管委会副主ersonName w:st="on" ProductID="任李永臻">任李永臻ersonName>先生曾经称之为“另类”,“怪”字的含义也就体现在其中了。

生活像一个万花筒,随便摇一摇,就会变幻出各种图像。全世界有几十亿人,在这个小小寰球上,或爱或恨,或泣或歌,或息或作,或善或恶,每时每刻不知发生了多少故事。人生是漫长的,从达官贵人到凡夫俗子,无论怎么回顾和展望,人人都有自己的苦乐年华;人生又是极其短暂的,从伟人英烈到小虫豸,无不在历史的天空里瞬间划过,形成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流星雨。所以作者又常常怀疑,自己感悟的生活到底有没有代表意义。

就小说创作而言,生活就像一头大象,作家们其实是一群既傻得可爱又聪明伶俐的瞎子,他们都在摸这头大象,并通过自己的感知和思考,对生活进行认知和梳理。当他们摸到大象的肚皮时,就说大象如同门板;当他们摸到大象的一条腿时,就说大象像根柱子。我自己更说不清楚,所摸到的生活,到底是大象的哪个部位,也许是大象的尾巴,或者是拴大象用的绳子。当然,无论我们摸到大象的哪个部位,都会产生一些异于旁人的感悟。生活本身是一回事,而感悟与表述则是另一回事儿了。作家通过艰辛的劳作,表述出来了才是作品。作品出炉了,等于向世人惊呼一声:“瞧,原来大象就是这么一种怪东西!”

我这三部作品一起推向市场了,不过是中国乃至世界文学作品洪流中几滴水珠。如同人生不可捉摸一样,难以预测它们到底有何影响,以及在文坛上有没有地位和贡献。作者并不打算虚假地宣称献给亲人和友人们,毫无疑问,他们自然会为作者的成果欣慰、自豪并祝贺。作者真正献给的是读者,作品就是写给他们看的。作者相信有自己的读者群体,但也不假装谦虚地请教读者,请他们指出作品的什么谬误和不足,因为作者并没有打算根据大家的评判去重新修订什么。如果碰到了执著的读者,他能从这些作品中,读出知识、哲理和趣味来,并且研究发掘出一些有益社会进步、有益人生求索的东西,那这位朋友肯定是作者的知音,这三部作品就是献给他的。

作者的这份孤傲、自信和淡泊,可能是自己既不妄自菲薄,又不夜郎自大;既非追星一族,又不特别崇拜名人的性情所致。所以,作者不劳已经声名显赫的大作家们的大驾,拉大旗,作虎皮,请他们点评导引,而是自拉自唱,自己为自己作总序。

河南文艺出版社的编辑方亚平和崔晓旭等同志,为三部书的出版倾注了心血,付出了辛勤的劳动,在此谨向他们表示真诚的谢意。

郝树声

2006年7月12日

第一章 上峰授锦囊一朝获红顶 下属晋香火数日灌黄汤

按照县里的惯例,任命干部时,安排到乡镇或各单位的正职必须由县委书记亲自谈话。副职呢,由抓组织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或组织部长谈一下就行了。这多多少少体现一种重视程度,体现一种用人的格次。同时,只有一把手给你谈话交的才是实底儿,那两位只不过是打打官腔,提提要求,勉励几句罢了。所以,正月初八上午组织部办公室通知我去见老吴(我们私下里喜欢这样称县委书记吴国栋),是一个必然的顺理成章的过程。

一般说来,一年一度,县里都要在春节前后调整一次干部,你千万别以为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事实上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凡是涉及的人员,从谈话后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合不合自己的心意。又跑又送的,达到了理想的结果,一定是喜眯眯的,难以掩饰写在脸上的笑意,见人就散烟,“托福,托福”不绝口;拂袖而去的,一定是不很满意,脸阴沉得像水碗,又像是讨狗肉账没有要过来,见人待理不理的;还有一些降职或削权的,除非自己已经心中有数,否则,本人也许会在谈话时当即大吵大闹,或者耿耿于怀,或者轻弹眼泪,有的甚至派老婆到领导处哭闹。前几年闹闹也就罢了,这几年有的闹闹还真管用,也不知是因为安排的本身有误,还是主要领导心虚,那些闹得厉害的、不愿就范的就先挂起来,等事态平静之后还真的又进行了第二次安排,这些牢骚满腹的人终于得到了比较理想的位置。当然,谁都明白,那些交易都是在幕后进行的。

老吴这人的思路清,口才好,讲起话来,逻辑严谨。我是老办公室人员,算是他的直接下属。本来风传我下到灌河镇当党委书记的消息已经非止一日,但从吴书记嘴里说出来才能算数。所以,他对我并没有寒暄什么,一坐下来,就开了腔,话里透着亲切、实在、交底儿,推心置腹又语重心长:“伙计啊,你在机关里呆了八九年,业务熟,人缘好,出了大力,应该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本来我不打算让你下去,想让你到组织部去当常务副部长,可是,这样做困难不小。你想,你要是去组织部了,现任的两个副部长怎么办?他们两个都是组织部的老人了,安排你去至少要动他们两个,这就复杂了。想来想去,你还是下去吧,我这个人没有当过乡镇党委书记,说起来,就有点欠缺。你呢,下去干上几年有好处,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从你当治理混乱村的驻村工作队长那一段儿看,你完全具有驾驭全局的能力。叫你去的灌河镇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这个镇从外边听起来还可以,但内部也存在不少问题。我只嘱咐你一件事,就是不要评价前任的功过是非,只要按照县委的工作思路,结合自己的实际干就行了。”

跟吴书记这么贴近,说这么一些不能与外人道的心腹话,我只觉得眼里潮潮的,心里很激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于是哽哽地说,谢谢吴书记栽培,一定好好干,决不能辜负您的重托,给您脸上抺黑云云。告辞时,吴书记特意从办公桌后边出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摇了又摇,仿佛交给了一个重担,那个劲头,就跟电影上毛主席派大员去前方打仗一个样子。

出了这个全县的中枢处,天就有点高,有点发蓝。从后院走到前楼,一路上碰到的机关的熟人们,那种恭维程度的确让人有点始料不及,大家众口一词:“祝贺,祝贺!”特别是回到县委办公室,同志们说:“咦,贺书记回来了!”男的、女的同事们,全都过来祝贺,一派闹哄哄的。“书记请客,请客!”正在闹着,邻近的单位,宣传部的、团县委的、纪检委的……一拨一拨地拥了过来。大家说起了大约连神仙都愿意听的话,羡慕、祝贺之情溢于言表。有的同志动情地说:“当了书记了,可不要把咱们这些老弟兄忘了,县委大院是‘娘家’,常回来看看!”有的说:“贺书记,到了你那里,一定得叫吃饱!”

闹来闹去,也就是吃饭。办公室主任和几个副主任一块儿,到宾馆去,安排上一大桌菜,这算是饯行的正式开始。此后,无论在家,还是在外,几乎所有的追踪电话都与吃请有关,中午、晚上基本上不在家里吃饭。一些重要的县直单位好像是排了班次,轮流请客。到了这时,我才觉得,原来一个乡镇的党委书记确实是举足轻重的。

有一天晚上,酒正酣时,一个大个子警察来到桌前:“贺书记,我得敬你一杯,我是你的派出所长,田金虎,大家都叫我老田虎。听说你要去灌河当一把手了,我就是你的亲兵,请你放心,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叫往东决不往西!”对这样慷慨激昂的效忠,少不得,喝!就这样,从正月初八一直喝到正月十七,要不是第二天要去上任,恐怕这酒还得一如既往地喝下去。

紧接着,家里也开始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不速之客,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拜门子”。老婆说,谁谁谁今天来了。我也不知道那是谁谁谁,反正大包小包的,无非是一些烟酒之类的东西。有人为了见到“真神”,不惜花时间,天天都有一两个人在那么冷的天气里,蹲在我家对门向阳公司的大门口,直等到我带着浓烈的酒意,三摇两晃地回到家里,赶紧扑过来亲热。进到客厅,先是自我介绍一番,然后说已经听说贺书记调到俺那里当书记,真是太好了,某某人、某某人都给我们说了,贺书记你这个人好得很哪,我们有了这么好的领导,您以后可得多关照哇。其中不乏过去在教育上工作时的老学生介绍的,也有一些是拐弯抹角、驴尾巴吊棒槌的所谓亲戚,这些人和我都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倒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想先入为主,图个及早巴结,先增荣耀,日后帮忙而已。对于这些从来没有谋面的或者在酒后谋面的人,到现在我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有多少,他们到底是哪些人,只是到了后来找我的人自己提起,我才含含糊糊地应酬,表现出一些亲热的样子,免得让人家感到失望。

也有一些是真正有事儿的。他们的战术是,早晨起来堵门子。那时,毕竟你的酒劲稍退,头脑清醒,免得日后不认账。反正每天早上都有人上门,记得最清的,有一个新密县人,叫秦子松的,带的礼品都是高档次的,名烟、名酒再加上据他说是自己引进法国技术,在新密县开的香水厂生产出的高档香水。他自报家门说,他是一个开金矿的,已经在灌河的山山岭岭间考察几个月了,找到了一些有价值的采矿点。他自己的资金雄厚,设备先进,省、市都有铁关系,可以办来开矿的许可手续,因此想在灌河投资干一番事业。以后要和当地领导打不少交道,所以提前来熟悉熟悉,交个朋友,今后请贺书记多多关照。

还有一个叫胡小本的年轻人,他也是趁早晨找上门来的。带的东西很寒酸,穿的衣服也很寒酸,冻得上牙打下牙,浑身发抖。他说,我已经在向阳公司的大门口等了好几个大清早,总因为人太多而不敢上门。更为可笑的是,他把他的引荐人说得与我非常亲近,我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我有个远房亲戚叫孙林的,与他所说的那个引荐人曾在一起喝过一次酒。在酒场上,孙林吹牛说,灌河的贺书记是他亲表弟,那人因为孙林的关系就与我有了某种联系,胡小本拿这种联系当做“名片”递给了我。这小子是灌河镇本地人,家住的地方临近金矿区,从小就做着发财梦,十七八岁就开始一头钻进矿山里,小打小闹瞎折腾,把老本赔光了,“屡败屡战”,变成了一个“开金矿迷”。他找我的目的很明确,说今后还要开矿,希望贺书记给予照顾,尽量压减企业办的费用。并且说,有人给他算了一卦,今年有贵人相助,鸿运当头,正好就来了新党委书记,又通过引荐人认识了,岂不是找到了救星?说这话时他两眼放光,就好像真的抱着了大金娃娃一样。他信誓旦旦地说,一旦发了财,不会忘记贺书记的好处,不会独吞云云,言外之意,是要给一大笔丰厚的酬金。我一笑置之,但也为他这种精神所感动,答应以后帮助他,他就千恩万谢地走了。

农历正月十二,就是1996年的3月1日,县委召开了集体谈话会议,被调整的干部和涉及的迎送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县直各一级单位的一把手参加会议。这号会议,看起来似乎很重要,倒是县委书记并不参加。大约是因为该谈话的都谈过话了,大局已定。

会议由县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主持,抓组织的副书记首先讲话,他讲了县委这次人事安排的原则和意图,以及县委对这次调整干部的要求,一套一套的,成块,并且严肃。而后,县委组织部长开始宣读这次调整的一百三十二名干部名单,足足念了一个多钟头。那时,在座的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结果,被调整的人,只关心自己的去留,没有认真去听。只有不涉及的而且历来关心干部调整变动情况,并以掌握信息最多为荣的有心人,才去认真地听,仔细地记,唯恐回去卖弄时说不准确。

正是在这个会上,我才第一次与我的副手、法人代表、一镇之长刘春亭同志认识。并且我觉得他是有意识地找到我,和我坐在一起的。这个人1.75米以上的大个子,比我高半头,面皮白净,浓眉大眼,双眼叠皮,很英俊,给我的第一印象很不错。他不是个快言快语的人,显然又想跟我说点什么。开始,我问一点,他说一点。后来,就说了一些情况。半天后我俩有点熟络后,他才打开了话匣子。一是说,一个乡镇就看书记、镇长的,只要咱俩团结,机关就不会分裂。请贺书记放心,我会很好地配合你工作的;二是给我捎个信儿。我的前任曲广远书记现在当上了副县长,让刘镇长给我交代一下,他要跟接任的弟兄在一起吃个午饭,互相交流交流、沟通沟通;三是现在有一个项目不能等,就是北京东南边有一个廊坊市,那里的武警部队主要是搞金矿勘探,年前在灌河住了几个月,好像是找到了大的矿体,但是,并没有给我们留下有用的资料,只留下话说,让我们到那里去研究一下。广远书记在位的时候就曾经安排,要去和人家接接头,搞回来一些资料,好往外发包,镇里就可以增加一大块收入。可是,你去灌河以后头两个月主要得熟悉情况,你就在家熟悉,我先去跑跑。以上这些话,前者说得中肯,好像是告诫;后者说得肯定,好像是决策,不与你商量。又显得与前任书记关系多么亲密,一切都可以按既定方针办。我听了这话,有点不以为然,为什么你先去跑跑?焉知道,我就得熟悉两个月的情况?这样的大事不让书记参与,是何意思?我感到这个家伙是在以他熟悉情况为资本,在向我争权,对我进行抽象地抬举、具体地架空。当时我仅仅哼了一下,没有表态,我看到他的脸红了一下。

副县长曲广远这顿饭是非吃不可的,我和他既是继任的关系,又是老伙计了,我们同在县委办公室工作过,他进办公室的时间,要比我早一些,我们差不多同时当上县委办公室的秘书。人和人是比不得的,正如南方人说得形象,“上楼梯操屁股——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他的机遇比我好,很早就被县委选拔到第一线,先在红庙乡当上了乡长,后来又接了红庙乡党委书记。没有多久,因为灌河镇换届选举出了问题,他又和当时灌河镇的党委书记毛丰山对调到了灌河。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在乡镇企业上就搞出了大名堂,脱颖而出,当上了副县长,给我腾出位子来。照理我应该感谢他,因此他请客的意义就不同寻常了。官场上都懂得,前后任之间一般也不会有什么交接,但总有一些不足与外人道的东西需要衔接一下。

我这次接曲广远的手,对于灌河镇原来的干部不一定是好事。因为乡镇干部的进步太慢,大家都在苦等机会,盼着哪一天熬出头。一般说来,乡镇的一把手被调整,对余下干部的前程直接或间接地发生重大影响。县委往往采取三种方式:一种是“老驴拉磨”,就是书记走了,乡(镇)长接书记,组织书记接乡(镇)长,以下的每个人位次前移,都可能有一次升迁的机会。另一种是书记走了,乡(镇)长接了书记,另派去一名乡(镇)长,把其他人升迁的路道堵死,这叫做“懒驴拉磨”。可是,这一次灌河镇的人事调整,两种驴都没有拉磨。原因是在广远当书记时,他的副手因为有人告状,说这个镇长犯了男女关系错误,弄得有点灰溜溜地走了,经过广远的努力,原来的组织书记刘春亭当上了镇长。这个变动还不到几个月,县委又开始调整干部。因此,春亭纵然有心当书记,自己难以张口,广远也没法替他说话。于是,县委就把我摆到了这个位置上。这就是乡镇干部恨恨地说的第三种方式:“鬼推磨”。这也不能怪我,半夜吃面条——赶(擀)到那儿了,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点也不影响大家热热闹闹的迎来送往。

席间,我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酒酣耳热之际,春亭让我决定什么时间去上任,我说就定在正月十八吧,他说那我先走,好好安排一下,到时候叫司机去家里接你。广远拉我出来,亲切地握着我的手,用了一句到现在我都认为很精美的语言:“老弟,你可得对我那一段历史负责啊!”我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忽然想起吴书记不让评价前任功过是非的嘱咐来。

正是:有帽自来香,未雨先布云。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1 1:18:5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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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1 00:59: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二章 小车内走马忆旧时情结 大院中上任望前程酬志

  常言道,有福不在忙。在1996年那时候,范城县各乡镇的党委书记的“坐骑”顶多是个吉普车。当我坐上豫Y16160,这个崭新的普通桑塔纳轿车,去灌河镇上任时,沈小勇——我的司机带点神秘地对我说,曲广远书记精心运筹买的这辆车,在镇机关里人人都知道,但谁也不敢说。因为,曲书记是个细心人,他让暂时保密,主要是怕造成负面影响。这话虽然只


是对班子成员和司机等少数几个人叮嘱的,全体机关干部却立刻都知道了。于是,大家都装聋作哑充瞎子,谁也不说,谁也没有听到、见到过这台新轿车。因此,这车到手后,除了给市、县领导送礼需要出车外,从来不敢在县城停留,回政府机关也都是赶在夜里,悄悄地放在车库里。几个月下来,只跑了五千多公里,基本上等于没有动用过。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副县长,啥也不用怕了,当然又有了新的更好的车坐。我是新去的一把手,车又不是我买的,当然不用怕什么负面影响,毫无顾忌地、从从容容地坐它就是了。

  我们一行三辆轿车一辆面包车,一大早在县委聚齐后,就出发了。

  从县城到灌河镇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出了县城往南走去,不到十几公里就进入了山区。首先在红庙乡的地界上沿着一溜山沟走十几公里,然后爬上分水岭——山峦间的一个豁口。这个豁口往南是长江流域,往北则是淮河流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分水岭。同时,它也是红庙与灌河两个乡镇的交界处。这一天,春寒乍暖,天气晴朗。不仅我这个新官上任,心中自然惬意,就连送我上任的县纪委书记吕士敬、县委办公室的几个同志以及其他几位新调入灌河的弟兄,也都显得特别愉快。上了分水岭,由于没有女同志,我们都站在路边上,人人掏出家伙痛痛快快地撒了一泡尿。县委办副主任贾同喜说:“老弟啊,大家这一尿,可都是肥了你的领地,你得扎扎实实地感谢我们。”我也打着哈哈说:“你们尿了,我自然承情,但我自己这一泡可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哪。”司机细心,把书记的这句话记了下来,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是从县里回来,除非内急得不得了,一般总要到了这里才方便方便。

  站在分水岭上,朝东南一望,山峦起伏,重重叠叠,那一百九十八平方公里的山区土地,就是灌河镇了。到这里当一把手,好像有点命中注定一样。

  算起来,我已经两进灌河了。想当年,我在高中读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中期,学生们根本没把上课当成一回事,整天学工学农学人民解放军,还要经常性持久性地批判资产阶级。有一种学军活动叫“拉练”,大家背着背包,扛着红缨枪,有时腰里还别着两个木头手榴弹,当时自我感觉挺威武雄壮的样子,多年以后想一想,有点不伦不类滑稽可笑。每次拉练大家都按照营、连、排、班的军队建制,在学校革委会主任的带领下,呼着口号,踩着鼓点,出了学校,跑上两天,借此锻炼革命小将们的革命意志。正是因为有这种形势,我才有缘第一次到了灌河。当时是秋天,学校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野营拉练,全校师生雄赳赳、气昂昂地从学校所在地发集镇出发,一路向东南,沿山摸岭到了灌河。跑到那里以后,我们这些从未出过远门的青年学生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山的后边还是山。从那以后,学校再也没有带领学生去过其他乡镇(公社)。

  第二次进灌河是我刚调入县委办公室没几天,当时的县委书记为了搞到第一手资料,进一步深化农村改革,要求有关部门组织一次大型的调研活动,由县委办公室牵头,抽了政研室、农经委等几组笔杆子,在全县选山、岗、平三种乡镇,搞“关于农村服务体系的现状和对策”的调查,我和政研室主任张立、县委办老同志孙成志三个人到灌河调查,一住下就搞了九天。后来也曾经下乡过,至多住一个晚上,从来都没有突破过这个纪录。

  由此可见,我与这个灌河确实有缘:从全体同学“背着枪”占领这里,又到我们“掂着笔”评说这里,最终由我来“统治”这方水土,运用高等数学进行概率分析,就是一件既偶然又寓于必然之中的事件。我站在分水岭上,心里竟然有了这么一些莫名其妙的感慨。
小车进到镇政府院,有人放了一挂相当长的鞭炮。在清脆的响声和刺鼻的硝烟中,弥漫着一种迎娶新媳妇的味道。院子里和前楼的二楼上站满了人,显见是欢迎,也许是新鲜。党政办公室主任王世贵、通信员小马以及其他一些同志,忙不迭地接住东西,一直到了后边大楼的一楼东头——我的卧室。据说,这是一般机关里不成文的规矩,一把手总是安排在左边上首位置。事实上,真正懂得风水的人说,要是一个四合院的话,单位的正头头儿应该位于西北角,因为这里是所谓“八卦”的“乾”位,乾为阳,为天,为大,为主事的当家人。西


安武则天墓叫乾陵,就是因为位于西京城的西北方向。所以范城县的历任县委书记,习惯上都是住在县委大院的西北角,到了镇里,竟是这么个讲究,叫我觉得可笑。不过前任都是这样的,并且副县长都当上了,显然没有什么妨碍。好在后边这个院子也就这么一栋通体三层楼,也许是不能按“周易”、“八卦”上讲的那样去分析问题,按农村酒席上的坐法,左边真的为上了。说起这些,千万不要以为当官的这么心细,这么琐碎。其实,在各级办公室里干过的人都知道,自上而下,凡是当官的都犯这种毛病,大家在文件名单排列上、大会座次安排上、出行车辆顺序上以及酒席编排座位上等等场合,没有一个不像女人们那样心细,有一点大家心照不宣的官场规矩和迷信,有时神经兮兮的,并且小肚鸡肠。

  住室内一切已经准备停当,连炭火都已经燃好。在乡镇,寝办当然是合一的。副职们一人一间房子,只有书记、镇长是每人两间,一明一暗。我的房间,因为是在一楼,前边大树遮荫,后边有高墙挡风,结果风没有了,光也跟着没有了,办公室里大白天也得开着电棒才能够看清东西。好在乡镇的一把手没有几个是能够整天趴在屋子里看材料的,看清看不清没有大碍。暗间卧室里,床铺已经铺好,而且他们想得非常周到,连单、棉拖鞋,红黑两种皮鞋油及刷子等等都准备得十分妥当。外面办公室里,崭新的办公桌很大,是所谓的老板桌,还配了大约是人造革质料的老板椅。

  这一次从计生办主任提拔成党委委员的赵飞鸿笑着说:“贺书记,这桌子是我们计生办给你买的,我为这事请示过刘镇长,刘镇长说,嗯,这回算你学能了!得到他这句话,我们马上就跑到鸭阳买了这一套桌椅,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大家都笑道:“行。飞鸿,新书记一到,鸟枪换炮!”

  稍事休息,已经安排好的全体机关干部、镇直负责人会议就开始了。我让县委办贾主任一干人等,留在我的屋里吸烟、喝茶、烤火、说笑话,就和吕士敬书记在刘镇长的引导下去了机关大会议室。

  到了会场,我请吕书记居中坐,吕书记说什么也不干,并且说,我今天就是代表县委来给你扶到正位上的。我们在台上叽叽喳喳的时候,底下也是叽叽喳喳的。我往下面一看,好家伙!一百多号人,黑压压的一片。前两排是副乡级以上干部,有一二十个,后边的便是镇中层以上干部和机关工作人员。人们都比较精神,也许是对新上任的一把手有一种强烈的新鲜感吧。会议由刘春亭镇长主持,吕书记郑重地把县委任命我任灌河镇党委书记、县武装部任命我为灌河镇民兵营教导员的两个短文很快念完后,又对我做了一番政治思想、工作能力、为人处事等方面的突出评价,要求大家配合我干好灌河镇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事业。接下来,该我发言,当着县里领导,我以为不宜多说,就简短地表了个态,交代刘镇长,由他召集,晚上开一个扩大党委会,会议就散了。

  从会议室出来,还没有走到住室,突然,从一棵树下蹿出来一个五短身材的小老汉,“扑通”一声跪在我的面前:“书记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哇!”大家急忙把他拉了起来。

  我仔细一看,原来这人我认识,是个上访老户。他经常往县里跑,有时还去县委办公室找我的同僚、他的老乡宋秘书诉苦。因为经常见到他,我就认得了这个老头。不过,虽然见过他那么多次,因为他不是找我的,我就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上访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我当然不知道他究竟要叫我给他做什么主,同时也不想让他给缠住,心想先稳住他再说。我就叫他:“方结实啊,我们是老熟人了,我今天才调到这里,时间还长着哩。你看,现在我还陪着县里的领导,你改天再来找我行不行?”

  谁知能一下叫上来名字这一招还真管用,他抬起头仔细一看:“原来新来的书记是你呀,好好好,我改天再来找你!”说着,显出一副见到熟人的样子心满意足地走了。




  党委办公室主任王世贵对我说:“不光是这老头,这几天,石盘沟的孙国禄、苏国华,果子峪的吴太,这几个上访钉子户都天天来‘上班’,等着见新来的书记解决问题哩,你不要理他们,再来了我们挡着!”

  我问世贵:“还有没有其他集体上访的苗头?”

  世贵说:“怎么没有?长胜寺、石楼、兰家河等几个村都在闹着哩。”

  我说:“哦,看起来,咱镇的水土怪硬嘛。”大家都笑了起来。

  政府招待所离机关较远,出了机关大院顺着大街往西差不多有里把子地,我们边走边看,一街两行,店铺林立,比较繁华。满街的门面上春联醒目,说明年味儿还没有过去。对于干部们从大街上大摇大摆地去招待所,群众习以为常,没有人盯着看,流露出什么异样的眼光。对于我这个新上任的党委书记,老百姓也许并不关心,“城头变幻大王旗”,是小镇上常有的事情。反正一时我也看不透群众有什么心态,对自己能否干好这个书记多少欠缺点把握,只是在心里充盈着一点近乎神圣的使命感,那种从小就经常出现的“平治天下,舍我其谁”的所谓英雄气概,在这时候不知怎么就从丹田里向外发散,向上直冲百会、上星,向下周游足三里、涌泉,好像气功大师打通了大、小周天,整个身子都发生了人们看不到的膨胀。忽然觉得自己原来空怀壮志,直至到了不惑之年,才算真正有了用武之地,真是人生无常啊。

  正是:山高皇帝远,风硬水土亲。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1 1:19:40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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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1 01:16:00 |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扳指头点将细查新班底 按肥瘦分工粗用老办法

小山镇比不得县城,天擦黑后,立刻有了明显的感觉。十七十八,当时摸瞎,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白天电压很低的电灯“油”没有了,进屋里就得点燃蜡烛。通信员拿着我的茶杯和笔记本上了三楼小会议室,一溜串茶几上点了十几支蜡烛,射出去的亮光给院子勾出了立体轮廓。我和党委委员赵飞鸿一起上楼。  

飞鸿笑着说:“贺书记,这里可比不得县城,天一黑一准停电,咱们群众给大电起了个名儿,叫‘尿泡电’。”

  我问:“咋叫个‘尿泡电’?”

  飞鸿告诉我:“这电一直要停到后半夜,等人们刚好起来尿泡时,这电才能来。”想一想,也真是那么回事,老百姓在黑夜里还真能想出点黑色幽默来。

  可能是刚过罢年,也可能是我第一次召开扩大党委会,所以,班子成员到得既快又齐。

  退二线的有两个老镇长,周礼让和孔祥顺,都是本镇元老级的人物。周礼让面临退休,没有分配具体工作;孔祥顺是个“戏补丁”,哪里有一些纠纷需要排解就临时安排他挡上一阵子。这跟县以上的政府部门不一样。县里流传一句顺口溜,称“退了二线再去上班儿,上舞厅不要包间儿,打麻将不知道吃张儿,回家晚不会编弯儿”为“四大傻蛋”,可见,退了二线再去上班确实惹人讨嫌。在乡镇就不同,一是在职干部人人都有活干,忙得不可开交,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二是有一些要去捏热铁的烧手事情,叫本地人出面,特别是请德高望重的人出面解决,往往事半功倍;三是老一点的同志,恋位不恋窝,越是快退越不愿意退下来。虽然没有实权,但只要给点工作干,不仅不觉得辛苦,反而觉得领导器重,很有面子,再张扬一下自己。这种人性深处的满足感、成就感、优越感给他们的生活带来不小的意义。因此,如果对这些老同志用得得法,确实能够做一些本来不好做的事情。

  另外两个年纪较大的领导,一个是镇人大主席孔祥明,曾经当过镇长,到了当上人大主席时,算是不退二线的退二线,加上患有肺气肿,常年请病假,要不是年龄不到,早就应该退下来了。另一个是镇政协联络组组长曹思德,正乡级干部,干的却是可有可无的活儿。

  再下来,就是副书记级别的人员。两个专职副书记是左平奇和井春跃。平奇是前几年从县委办公室下来的,从当副镇长开始,一直熬到当上了三把手,成为管组织的副书记;春跃是从邻近的孟坪乡副乡长调到这里任副书记的,大家习惯上称他为宣传书记;还有一个县委统战部下派挂职的副书记,很快就要返回原单位,当然,离开之前仍然要参加扩大党委会议;还有一个纪检书记叫牛振山,过去叫纪检组长,现在升格了,副书记格次,排序也往前边移了几位。

  以下就是几个副镇长:郑东方、华秋实、何付德、赵豫、鲁新慧,还有一个年轻的镇长助理李立进。这郑、赵、李是新来的,华、鲁、何是本地人。

  鲁新慧是班子中唯一的一个女干部,三十五六岁,人长得不丑不俊,不黑不白,不老不少,算是个“六不女干部”。她的男人叫姜保兴,也在镇机关上班,是一般人员,人很好,有文采,但机遇不济,出力不少,却一直没有得到重用。鲁新慧是从村妇女主任熬出来的,据说工作泼辣大胆,才成为不可多得的女中将才。早些年刚分田到户,公社干部仍然只会抓农业时,她作为公社的妇女主任,下到大队去检查麦场防火,一看谁家麦场里没有水缸,背起人家的桑杈就跑。老百姓没有桑杈怎么打麦?没办法只得认罚,然后立即弄水缸并装满水。

  华秋实家住灌河却一直在邻近的红庙乡工作,在那里当了十来年乡党委秘书,才熬成了副乡长,后调回灌河任副镇长。到这个份上,上进心几乎没有了,就演变成了一个“酒马虎”,据说,他在喝酒方面,有“四个不论”,即“不论时间,不论场合,不论和谁,不论啥酒”,于是天天喝酒。逢酒必喝,喝酒必醉,一场酩酊,万事皆休。这个人也有一定工作能力,高兴了干活,不高兴喝酒,喝醉了,不是睡觉,就是回家,经常几天不见踪影,叫人又好气又好笑,恨铁不成钢。我的前任曲书记根本用不了他,多次交锋,终因烂泥糊不上墙而作罢,放任自流。可是,由于我和他的关系一直挺好,第一个麦天亲自带人到他家帮忙,让他很感动,他就收敛了不少老毛病。这个同志后来真的在处理信访方面的问题上给我出了几次大力,有人就说我能叫鬼都推磨了,此是后话。

何付德是个老实人,部队转业干部,人长得有点像小品演员赵本山,大家戏称他赵镇长,他也不生气,只是嘿嘿笑笑。工作上,他是叫干啥就干啥,坐下来很容易扯呼噜,一座楼都会震动。他女人在老家村里当教师,也不知是感情不好,或是其他原因,反正一年到头从不进家。有一次,一个干瘦的女人找到我,说自己是一个教师,要求领导给教办室下指示,解决她多年悬而未决的职称问题。缠了半天,叫何镇长过来把她喝走了,走了以后人们才告诉我,原来这就是付德嫂子。没有女人照料的人,生活就一定懒散,付德的衣服就经常脏兮


兮的,他的狐臭、脚臭也是出了名的,一到夏天,没有人愿意挨着他坐。

  余下的是武装部部长郑春发,党委委员赵飞鸿、马国朝、孔祥贝,组织员刘子世。乡镇企业是乡镇的重要工作,办公室主任升格了,当副镇级使用,所以就地不容易提拔的县直干部,通过这个渠道下来变成副科级。马万通主任就是从农经委选拔出来出任这个实职的,人很是精明能干,干得得法时,管人管钱管物,往往比一个副镇长的权力都大,出力也最多。

  这样算起来,包括退二线的同志,大大小小二十几个正副乡级干部,就是我的班底。

  扩大党委会是乡镇党政班子里一种极其平常的会议形式。有了事情安排,一个扩大党委会就可以解决了。乡镇的事情,东西南北中,党政军民学,抓一把,一把抓,全靠一把手说了算。我跟过四任县委书记,为官的套路见得多了,对这些操作方式很清楚。当一把手的,无论做什么工作都要抓两头带中间,就连开会,也要这样做。要么先发言,给人下套子,下命令,或者给会议定调子;要么就最后总结,你举板,我来拍。做决策时让下属感到出其不意,说出去的话才力重千钧,头头是道,无懈可击,既有奇思妙想而又易于操作;既体现民主,又体现集中;既综合民意,又统揽全局;既见微知著,又高屋建瓴;既虚怀若谷,又高人一筹,这就是领导者的本领。否则,没有人能够信服你,又怎么能够死心塌地跟着你干?所以,这个第一次扩大党委会,我有意听一听大家对我这个新任书记是什么态度,最后来个高妙的总结。所以盘算着在开始并不讲什么,而是先听后总结,让大家说足说够。

  周礼让发言时最不讲礼让,多年当镇长的经历,练就了开第一炮的本领,已经形成了“良好”的坏习惯。这个人本身就是大炮手,虽然文化水不深,又好掉书袋子,在哪里工作都是雷动风响,说话大腔大调,跟一个人说话也像作报告。在职时,前呼后拥的,退了二线,就没有多少人恭维了,所以,他容易上火,经常闹脾气,好像对谁都有意见,尤其是对我的前任曲广远书记很可能有气。因此,就把对我的拥护提高了八度。

  孔祥顺这个人本来就比较玲珑,到什么山唱什么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接着周礼让的话茬,说得更加贴心:“只要跟着贺书记干,我孔祥顺把这一把老骨头交出去了!”后来,我分析,这些老同志可能面临退休,留点口德。这种一贬一褒,击前鼓后,竟成了会议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会上,大家听到那么硬性的人竟然说起了逢迎话,自然都会顺水推舟,众口一词,纷纷向我这个新任党委书记发出了致敬电,发誓团结在以我为首的灌河镇党委周围。一时间,差点把我推到了云彩眼里。凡是当领导的没有人不喜欢听这样的话,有了这么一个局面,我心中开始有点踏实。

  轮到春亭讲话时,他却没有直奔这一主题,而是东扯葫芦西扯瓢地给自己摆了一阵子功。后来同志们告诉我,他来灌河后,开会时经常这样,反复说他复员前在部队时“过五关斩六将”的往事,临了还要感慨地说:“日他妈,要是还在部队里,至少也干到个正团级了!”仿佛回到地方吃了老大不小的亏。这个会上,又唱起这些老调子时,我看到一些同志暗中撇嘴,心想他可能是对没有能够直接升任书记,多少有点心理不平衡。说着说着,他也许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话锋一转,表示县委派我来当党委书记,作为镇长,一定要积极配合贺书记工作,书记、镇长要团结得像一个人等等,说了一些还中听的话。

我作了总结。我说,第一次跟大家见面,我也不说什么大话、空话、套话,就说点实在话。今后我们在一块儿工作了,是一场缘分,老话说得好:“一百年修行成同场喝酒,三百年修行成同窗学友,五百年修行成能枕一个枕头睡觉。”(这是杜撰的老话)我们在一起共事,那可是千年等一回。我经常揣摩一个道理:在人与人的交往上,好朋友不一定能够成为好伙计,好伙计不一定能够成为好夫妻。说白了,两个人本来是患难至交的朋友,到了一处工作,变得生分的例子实在不胜枚举,说明搁伙计比处朋友难得多!一男一女在一块儿工作


,好到能够结婚生孩子,肯定是最好的伙计。可是,一起过生活,就有可能打打闹闹,永无宁日。组织上把我放到班长这个位置上,既是对我的信任,也是对我的考验;既不说明我工作能力强,也不说明当上了书记马上水平就提高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没有大家的支持和帮助,我将一事无成。因此,希望大家像表态的那样,咱们一定要珍惜这个难得的机遇,团结奋斗,开拓进取,共同带领全镇人民把灌河的事情办好。

  接着,按照我和春亭商量好的意见,对班子成员进行了分工。

  乡镇干部分工并不是一件小事,牵扯着每个人的心。因为乡镇干部既清苦,又辛苦,对于山区穷乡镇来说,更为突出。在县城边上的乡镇干部,主要领导有轿车,多数干部有摩托,白天在农村转上一圈后,压黑儿屁股后边冒着烟就进城回家,晚上少不得还有酒场,县里通称为“走读干部”。在边远的山区乡镇工作、家居县城的干部就没有了这个方便,有时十天半月都回不了一趟家。在过去连自行车都没有的年代里,一些离家一百多里的同志,半年才能回家一次,徒步走完全程,瘦人脚上打泡,胖子不但脚上打泡,连大腿根子都磨出了血。由于长时间不进家,到了家自己的孩子都不认得。有一个叫赵全振的教师,在灌河街小学教书,放暑假回到了百里外的家里,经过几天后,孩子才正式确认他是爸爸。然后专门拉着他的手,在村里转来转去炫耀,逢人就说:“这是俺的伯!”那份骄傲和自豪直叫赵老师出眼汗。

  现在条件虽然改善了,但是,离县城三四十公里远的路程,想“走读”显然是不可能的。有的干部就说,在山区工作,白天山里转,夜里没事干;不是没毬事儿,就是毬没事儿。更有的同志总结得臊腾腾的,说在山区工作,到了夜里,有“四个没地方”:“手没地方抓,腿没地方压,身没地方爬,毬没地方插。”这些口头文学,足以反映山区乡镇干部的苦与乐。

  因此,对班子里的同志分工就有了些讲究。乡镇是个小社会,除了没有军队外,国家有的大块事,乡镇一样都不缺,班子成员要分管机关工作,协管镇直部门,还要包管理区,包村。在分工时,既要按照职务、按照排序、按照需要、按照能力、按照惯例,还要肥瘦搭配,综合平衡。用同志们的通俗解释说,让每个人至少能管着一碗烩面钱。由于这些因素都已经考虑进去了,所以,宣布了分工以后,班子成员基本上皆大欢喜。几个副书记都挂了线,连最没有油水的纪委书记牛振山,我们也让他挂上了乡镇企业办公室,不至于连个车票都没有地方报销。违背惯例的只有赵飞鸿,他由计生办主任提拔成党委委员,按说不用再抓计划生育工作了,计划生育一般都是由一名副书记分管、一名副镇长专抓,但因为飞鸿的业务熟,工作能力棒,向来不怕得罪人,计划生育工作又特别重要,没有能力抓可不行,同时他也不想丢开那个活儿,就让他继续分管计划生育工作。

  正是:合群能共事,分工论肥瘦。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1 1:20:12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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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1 01:18:00 |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走访旧山河小识风情镇 解读新岗位大叹不易经

  “走,跟我到某某处去看看”,是我上任后的前一个时期经常说的话。

  新官上任,首先是要熟悉情况。党委办公室秘书王世贵、政府办公室秘书郑富贵,给我提供了不少文字资料。可这看文字资料确实是件非常枯燥的差事,况且写这些文字资料,又


是我干剩下的活儿,“画匠不给神磕头——知道它是哪坑儿的泥”。所以,本镇两个大笔杆子给我提供的那些资料,我不过是草草地翻了一下,从来没有认真读过,我要用我的眼睛和心灵,去感知和解读我所认识的灌河。

  于是,我就今天拉住这个,明天拉住那个,一个一个单位、一个一个村地跑。反正,没有人不乐意陪我,因为陪过我一次,就是一场荣耀,一种资本。

  到村里去,我一般不在那里吃饭,不是觉得饭菜不好,而是因为一件事情深深地触动了我。

  那是上任十几天的时候,我们一行去了郑家湾村。这个村离镇里有十四五公里,是从陈家村、胡桃洼村这一道沟穿过去的,走到了山沟的最深处,也是从镇上向大东南方向的最远处。

  到了那里,已近中午,因为事先没有给他们打过招呼,郑家湾村支部书记一见到我,惊喜非常,大呼小叫,召集村干部全部到场。我看到他向治保主任、民兵连长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马上就出去了,一直没有进来。我们在一块儿说话时,我觉得反常,到这时候了,也不见支部书记安排人做饭,我的随行人员并不过问,只是帮助支部书记开脱,一个劲儿地说,条件不好,慢待慢待。好在我也没有觉得太饿,直等了两个多钟头。忽然门外一阵摩托声传来,支部书记一脸歉意地说:“让书记饿坏了。”原来,那两个干部骑着摩托去了镇招待所,提回了一桌子饭菜和酒,装上盘子就吃,吃是吃了,倒吃得我一肚子疑问。为什么村里不做饭,反而派人到镇里买?回去的路上,政府秘书郑富贵给我讲了其中的奥妙:原来村里都有规定,一把手是什么规格,副职们是什么规格,一般干部是什么规格,不是胡来的,贺书记你是第一次去,又是一把手,不吓坏他们就算不错了,谁还敢给你做饭吃?没办法,只好去镇里置办了。

  这件事叫我非常感慨,跑这么远,给村里添这么大麻烦,最后还是吃的招待所做的饭,这又何苦呢?由此可见,除非素质极差不受村里欢迎的机关干部外,其他干部下到村里,说是光吃了捞面条,显然都是瞎话。因为每一次安排干部下村后,大家回来嘴里都向外喷着酒气,说明吃喝招待确实是村里的一大负担。尽管如此,我这个当书记的若下去一次,差不多会抵上一个一般干部十次的费用。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还是从我做起吧。打那以后,我一般都不会在村里吃饭。并通过农经站做了一些规定,给村里松绑,尤其是在压缩下村人员上下了一番工夫。

  经过一段奔波,一个立体的灌河在我的心中初步形成。

  站在全镇的地图前,我看灌河镇像人的一个胃,自北向南,南边是胃嘴,北边是胃口。一条灌河穿镇而过,平时像一个娴静的少女,静静地流淌着,到了夏天,山洪暴发,又像一条怒不可遏的黄龙,咆哮奔腾。临街的河北岸经过前三任党委书记操办,已经加固成防洪堤,基本上消除了洪水对街道的威胁。同时,山之北,河之南,为阴,反之为阳,灌河镇古称灌阴镇。灌河流到下游,离灌河镇十几公里的孤石滩修了一座省级的二类水库,就叫孤石滩水库,这座大水库从地图上看,像个胆囊。水库里有水,就意味着胆囊里有了胆汁,可以助胃消化。这么形象地一看,整个灌河就活起来了。

  灌河街位于灌河全境的地理中心,地势相对较低。从镇里到各村去,共有八条沟,全部呈辐射状,蜿蜿蜒蜒都是一二十公里深,所以,到各村去查看,没有回旋的道路。一条大山沟可能会再分岔,每一条小岔上可能就是一个行政村。这样看来,全镇的行政机构又好像是一棵瓜,根子在镇里,扯出八条藤,每一条藤上结几个瓜。一共结了二十五个瓜,也就是二十五个行政村了。
范城县境内的比较高的山峰都集中在灌河镇的周边上,北有九朵峰,海拔七百八十多米,是范城的极巅。

  镇区的西南方向,有一座水晶山,上半截直通通地突兀而立,既险又奇,异常峻峭。传说水晶山原来一直向上长,顶着了玉皇大帝的屁股,玉皇大帝打了它一巴掌,这才遏止住了长势,成为现在这么一个又直又尖的样子。在它上边,盖有道观,香火不断,住着几个老道


姑,她们用的洗脚水就是城里人爱喝的矿泉水。东南有座老青山,传说,唐代诗人高枫的家就在这里。比高枫年轻的大诗人李白,还专程跑来拜访过他,写过一首访高枫的诗,收在李白的诗集里。传说高枫为了写诗,在屋里冥思苦想,外边下起了大雨也不知道,把晒在场里的小麦都给忘了,小麦被雨水冲进了河里,所以,老青山下千年流淌不息的河流就叫漂麦河。

  正南边还有一座奇山叫嶂子山,据说道教祖师张三丰曾在这里修行过,于是就留下了许多动人的传说。人们告诉我,原来这座山太小,载不动张三丰,于是就有各路神仙把周围的山往这里移。这个移山活动,必须在夜里进行。在所有需要移过来的山还没有全部到位时,有一个跟张神仙捣蛋的魔鬼,学了一声鸡叫,周边村落上的鸡以为天亮了,全叫起来,结果赶山活动突然中止了。张三丰没有办法,就离开嶂子山,去了北小顶黄石山修行,最终又到了南大顶武当山成仙。若站在嶂子山上看,周围稍矮一点的群山都朝向这里。嶂子庙下,巨石成阵,人们想象出来的什么赶山鞭、鸡叫石等奇石,还真是有点惟妙惟肖,非常逼真。

  在东南方向,郑家湾村一带的山上,还有原始森林,景色优美。到了夏天,山谷幽深,清凉避暑,林茂花香,叫人流连忘返,走了以后也会念念不忘这个地方。

  后来,我把灌河周边的奇山美景,讲给了市电视台专题部的一个同志,引起了他对灌河的向往和浓厚的兴趣,终于在这年的春节,他以一种高度的敬业精神,来到原始森林下的一个山村,住在一个农户家里过年,整天背着个摄像机,跟在人家的大人小孩屁股后边,赶年集,磨豆腐,放鞭炮,拍了一个“百姓故事”的专题片,题目就叫《转山沟》,曾在中央电视台播放过。后来,他对我说,虽然没有拍到我说的美不胜收的山景,却觉得那个年过得最开心。

  二月初九一大早,通信员小马像往常一样,陪着我到街外的河边散步。谁知一出机关大门,街上人山人海,好像忽然从地下冒出来一样。我非常惊奇,一问才知道,这是灌河街的贸易大会。此外,还有“三月十五、小满、九月十五、十月十五”四道贸易会,于是我才感到灌河这地方确有神奇之处。我总结出它有三个特点:“东西关、天天集、十道会。”即这个镇与别的镇不一样,别的镇区都是东村、西村,这里却称东、西关,完全是县城的架子;别的镇是或逢单日集,或逢双日集,这里却是常市;全镇四个管理区,一年分别还有五个贸易大会,一年共起十个贸易大会。到了起会期间,全县各乡镇的商贩云集到这里做生意,都能在三两天里赚上一笔,因为这里是所谓的“母猪集”,特别下货,带多少东西都能卖光。

  有一天,县委副书记库长满专程来到灌河看我。席间,带点戏谑地说:“你小子已经来灌河半个多月了,我考考你,到底对灌河有多少感性认识。”

  我也开玩笑地说:“库书记,到了这里我觉得比你的官大得多。”库书记说:“说说看。”我说:“说灌河大,它就大,说灌河小,它就小。比国家,我说它是中华人民‘灌河’国,你看,共和国与‘灌河’国不就是只差共与灌两个字的韵母嘛;比城市,这里盛产柞蚕,是我国古代丝绸之路的发源地,历史上一度非常繁华,号称过‘日进斗金的小上海’;解放后,这里成立过鄂北县,和你一般大了吧?也成立过灌河区,后来是公社,再变成过乡,1992年第一批改成建制镇。你说说,这灌河到底多大?多小?”
听了这些胡说八道,库书记啧啧称赞道:“不得了,不得了,你小子不愧秘书出身,就是会总结,那你再说说,到了这里这么一段时间,都有啥感想?”

  我若有所思地说:“库书记,我在县委办公室一气儿干了九年,来这里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也算是吃透了一个道理,这个乡镇党委书记,有‘四个不容易’:一是当上不容易,不是谁想干就让谁干的。二是当着不容易,组织上把几百平方公里土地、五六万口人交给了


你,这肩上的担子能轻吗?三是当好更不容易,谁不想把工作干好?但动机不等于效果,这几年为什么两办的副主任下去时都是先干乡镇长?大家都有意见,感到用得不到位,可领导们总是认为‘秀才当不得帅才’,非要把人放下去锻炼一阵子才放在书记的位置上,有的至今也没有扶正。对于我,你们算是破例了,我很感激,这是对我的极大信任,我只怕没有能力干好这个工作,上愧对领导,下愧对百姓啊!四是要告倒一个乡镇党委书记也不容易,我们在工作中失误总是难免的,现在到处告状成风,明枪暗箭少不了,你们不保护,我们还敢工作吗?”

  库书记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哈哈大笑:“好家伙,你真会绕哇,绕来绕去,绕到我们头上来了!不过,这四个不容易也算是经典之说,来,干上一杯!”

  正是:胸中生轮廓,嘴里发感慨。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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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12-31 01:23:00 | 只看该作者

第五章 按党章宪法搞选举换届 施计策权术播春风细雨

  这一天,方结实找上门来,不明不白地说了一大堆话,弄了半天,我才稍微有点明白。

  原来,他是个孤寡老头,五保户。早几年,他有一间土房子,在镇区扩街时给冲掉了,一直住在村里的一个破旧小房子里,村干部就是不给他盖房子。他外甥是远乡人,多少年才


抽空来这里看一下老舅,一看他居无定所,很生气,就帮他老舅上村里、镇里闹了几次,话说得中肯、得理,村里只得另寻地皮给他盖了新房。从此,他算是学了个乖,感到无论什么事,闹一闹就比不闹强。于是逢事必闹,一个劲儿闹了几年。其实到了后来,他的要求并不高,就是怕死后村里把他软埋了,一定要现在给他做个“老屋”,心里才感到踏实。就这么个简单要求,村里一是烦他长期告状,二是还有几个五保户,怕引起连锁反应,没有答应他。于是,他有空没空就上镇政府,甚至跑到县城去闹。

  我问他:“结实啊,你现在能吃多少饭?”

  他不解其意,说:“不瞒书记,我现在很能吃哩。”

  我说:“这就对了,你很‘结实’嘛,干吗现在就要老屋咧,这不是自己咒自己,嫌自己死得慢嘛。”

  方结实说:“不是哩,贺书记,俺大队干部坏得很,我信不过他们,他们必须给我一个答复,要不我死了谁管呀?”

  我说:“结实啊,你信不信我?”

  “信,咋会不信哩?”方结实说。

  我说:“咱俩也是老熟人了,我来当书记,就是给老百姓做主的,不要逼村干部表态了,我把民政所所长叫来,记下你的要求,镇里给你出个保证,一定让你老了有棺材行不行?”

  他一听,眉开眼笑:“贺书记呀,群众都说你是好书记哩。”

  我又问他:“你还种不种地?”

  他说:“不种地,就在街上卖‘气死猫篮儿’,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

  我就夸他能够自食其力:“不错,不错。”

  他很高兴,说有了老熟人当书记,啥也不怕了,以后一定会好好干,叫贺书记好好看看。我让通信员小马把镇民政所长胡贵田叫来,安排他给方结实出个手续。

  一开始,老胡不解其意,直说:“贺书记呀,这个证明可不好出,村里如果不认账,恐怕将来要烧镇里的手。”我向他挤挤眼,老胡马上会意,回去拿了公章,煞有介事地写了一张保证:

  在方结实百年以后,一定由民政所安排一个七寸的柏木棺,并且用柏油把外边浇上一遍。

  盖上民政所的红印章后,方结实像得着了圣旨,叠好放在一个塑料袋里,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边走边说:“书记呀,有事我还来找你!”我说:“行!”

  方结实走后,我让通信员小马把刘镇长和平奇、春跃、振山这三个专职副书记叫来,开一个书记办公会。重点研究一下党委、政府换届工作。

  要说这党委、政府换届,县级以上五年一次,乡镇和村里却是三年一次。乡镇换届的模式跟县里相仿,也要开党代会、人代会,要按党章办,要按宪法办,非常严肃,非常严格,非常严谨。村里就相对简化,村支部换届是召开个全体党员会,选出支部委员,再从其中产生支部书记,支部书记对委员再进行分工;村委会换届就很复杂,已经定出候选人的,选票要过村民的半数,才算当选;近几年又要老百姓进行“海选”,就是说,允许自报竞选,老百姓愿意选谁就选谁。这样一来,选举就很难保证一次成功。因为我们国家的国民素质实在不高,并且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村级政权成了空壳,还有许多村债务缠身,群众的怨气很大。因此,在选举时,群众对选举对象是“你整我三年,我整你一天,就是不选你,给你个难堪”;乡镇党委干这项工作也很头疼,因为“三年一换届,一次得半年”。即使是换了以后,也长时间稳定不下来。

  村级复杂归复杂,也必须在乡镇换届以后再说。所以,我这个书记办公会议,不研究村级班子建设,只研究镇两委班子换届。这本来是个程式化的事情,首先是选出党代表、人大代表,只要把名额按《选举法》的要求分下去,由组织书记监控,党委及时把关就行了。其次是开好党代会和人代会两个大会,贯彻一下一次管三年的工作思路,把班子选好,就算完成了换届工作。可是,对于灌河,我却不能掉以轻心,因为,上一次的换届工作,全县就出了不少问题,灌河还出了大乱子。
先说镇长刘春亭,实际上就是选举工作的惊弓之鸟。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先被安排在县商业局工作,当一个股级干部,这本来就不是一个好单位,况且“人都想往高处走”那个老话起作用,又因为新调来的县委书记与春亭是远门亲戚,他就找到书记,一心想转到行政上干。于是,在换届改选前两三个月,他从一个一般的股长一下子当上了瓦房店乡的副乡长。由于转到地方上没经验,初次当上副乡长,对农村工作不熟悉,又不知道自己有多轻多重,在说话上还习惯于部队的那种“日亲骂娘”训人的军阀作风,一句话就想冲倒人,所以


,提前到瓦房店乡上任的适应期内就不够适应,自己浑然不觉地得罪了一些村支部书记。千万不要小看这些村支部书记,他们在乡里有很大的影响力,在换届改选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到了选举的关键时刻,有几个支部书记一串通,一起哄,就给了老刘一下子,让他落了选。这个结果不论对谁,都是很丢面子的事情。因为现在提倡依法办事,你落了选,就不能继续留在那个地方工作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到家里等待组织另行安排。其实,这还不仅本人丢了面子,也给县委的组织人事安排丢了面子,给乡镇的党委书记丢了面子。但组织的面子总是虚的,个人的面子才是实的。于是,只要有人落选,县委就觉得对不起这个同志,就要进行新的安排。春亭就是先在家里休息了一阵子,不料想因祸得福,不久被派到灌河镇当上了副书记。党内安排职务在特殊情况下,不需要选举,这样一来,他不降反升,由一个一般的副乡长,摇身变成了抓组织的副书记,成了灌河镇名副其实的三把手。

  当春亭在瓦房店乡落选成为全县街谈巷议的新闻之时,灌河镇随之出现了更大的新闻,这里的换届也搞砸了。由于当时的党委书记毛丰山同镇长钱西川长期不和,底下的人也就内乱不止。当地的一些人想把一个本地的干部选进班子,他们私下四处串通,换届前就已经形成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事情发生的前兆已经非常明显,各种信息都汇集到了时任镇党委书记的毛丰山那里,让他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党委书记是选举工作的第一责任人,又是当然的选举委员会主任,一切必须在这一个人的控制之下。一旦失控,就没法给县委交代。因此,这项工作搞不好,首当其冲是党委书记丢人打家伙的事情。毛书记得到这些底下不稳的信息以后,和钱西川镇长的长期不和就退居次要地位,他们二人在这个关键时刻,结成了利益共同体。

  毛书记亲自出马,开始试图做一些人的工作,能打就打,能拉就拉。叫了这个叫那个,机关干部找了再找村干部,每天熬到深夜,感到十分焦虑。“是疮就要流脓”,到了这个时候,工作的成效已经微乎其微。地火奔突,杯水车薪,救不下来的火,转移到毛书记的脑门子上,讲话时就不再讲策略,在批评一些人时出口就说:“日他妈,这灌河人有强烈的排外情绪。”这种说法,更加激怒了那些兴风作浪的人,“排外”的评价一传出去,犹如火上浇油,局面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选举的这一天,钱西川镇长拿着手提包,放在自己的座位底下,时刻准备一旦落选,立马走人。幸好他以超过半数两票当选,另一个副镇长刘成甫却中箭落马,败走麦城,灌河从此成了刘成甫一生的伤心之地。

  事后,县委领导非常生气,派出纪检、监察、公安、检察几家组成的联合调查组,兴师动众地调查了很长时间,最终不了了之。这样一来,疾病没有医好,却把书记、镇长的矛盾表面化了。随后不到几个月,县委相继把毛丰山、钱西川都调出去,矛盾双方,两败俱伤。

  由此可见,在某种意义上,与其说换届选举是选一个党政班子,不如说是对一个党委书记政治成熟度的考验。鉴于此,县委对灌河这一次的换届工作非常关注,组织部长夜里三次打电话问我情况,唯恐出问题。我对这次换届选举工作,当然不敢掉以轻心。召开书记办公会,就是要认真地对这项工作做出专题部署。
组织书记左平奇详细汇报了县委关于这次换届工作的指导思想、方法步骤、目的要求,汇报了党代表、人大代表的选举情况,对人员的构成逐人进行了分析,对可能出现的问题一一加以说明。春亭以其曾经做过组织书记而卖老资格,动不动就说应当如何如何。只有我这个在一把手交椅上尚未坐稳的人,是第一次处理这种问题,对全镇人事情况又很不熟悉,只好认真听,认真思索。




  通过分析,大家清楚地认识到,党委的换届不是什么大问题,党内选举,毕竟容易控制。但政府班子选举,就万万不可粗心大意,一定要扭转上次换届灌河出现的被动局面。最后,我定了这样一个调子,一定要做到“三个确保”:即通过大量艰苦细致的思想工作,确保选举工作在程序上万无一失,确保被选举人满票当选,确保实现县委人事安排的意图。“三个确保”的指示,虽然有点牵强,但体现了一种信心和决心。对第二个“确保”,他们几个的信心明显不足。我对他们说,你们不要小看这一个“满”字,这个字绝不能少,因为不管能不能“满票”,提法上必须这样提,要求上也一定这样要求,只有这样,才能把过去人们搞乱了的思想,集中到县委人事安排的意图上来。

  3月17日,召开了党代会。我代表镇五届党委向大会作了工作报告,选举产生了九名党委委员、五名纪委委员。每一组中间都要找一名差额,实际上是找两个配角,一个叫马兴民,一个叫周礼中,他俩都表演得非常成功。会议一宣布差额候选人名单,他们首先站起来,恳请代表们不要选他们。两个人公开声明,自己的资历、阅历不足以当候选人,马兴民还不讲方式地说,我这是受领导抬举,赶鸭子上架子。当这个候选人,不过是“聋子耳朵——配搭”,请大家千万不要选我。对这种赤裸裸的表态,全场代表报以热烈的掌声。于是,在欢乐的气氛和《喜洋洋》的乐曲声中投票,在大家早已知道的结果中唱票及宣布结果,所有候选人差不多都是满票当选。接着,我又主持原配好、新选出的党委和纪委两套人马,分别召开六届一次全会,选举产生了党委书记、副书记和纪委书记、副书记。这些都不过是虚实参半耍民主,煞有介事走过场。从党代会召开成功上,我看到事情并不像他们分析的那样复杂。因此,对开好人代会就有了几分把握。

  按照法定程序,乡镇人代会必须开够三天时间才算合法。但没有一个乡镇会那么傻,一般都是一天就收场,好在县人大也都默许了这种切合实际、符合中国国情的做法。

  当时,春亭建议,一定要严密组织,到开会这一天,派出四部车辆起个大早,到四个管理区去,把代表集中上来;会场外安排派出所的干警站岗,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会场内每个管理区坐在一起,管理区书记(都是代表)坐在他们中间,再派上镇直代表(一般是与党委、政府领导们关系密切的人员)夹在村代表中间,双管齐下,监视着代表们的言行和画写选票的过程。

  春亭讲这些时,平奇、春跃是很赞成的。平奇并且给我解释说,其他乡镇都是这么做的,好像这就是成功的、成熟的经验。我除了肯定严密组织这一点外,其他的一概予以否决。我跟他们讲,做什么事情都是“方法大死气力,四两能拨千斤”。首先,鉴于上次换届混乱的局面,造成的严重后果,灌河的多数干部不会不汲取经验教训。这一次大家心态已经趋于平和,转入正常,这项工作只能是内紧外松,不要故意制造什么紧张气氛。要让代表们感到十分宽松,尽力创造一种民主和谐的气氛;二是不能让派出所人员在场外站岗,有两个同志值勤就行,其职责主要是劝说可能出现的上访人员,切不可把人大代表当成专政对象;三是坚持正面教育,没有必要监视人大代表。目前并没有迹象表明有人策划另选他人和贿选的情况。

  我既然这么拍了板,他们几个就不再多说什么。只有春亭的表情有点怪怪的,估计他一是不相信这样做能够奏效;二是担心他会在选票上吃亏,因为他这个镇长目前也是个代镇长,不经人大代表选举不算数,他对自己能不能当选还没有多少把握。我知道他肯定不赞成我的这些要求,可是你不提出来,我就不说什么。

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思想混乱,在大会前我专门组织召开一次扩大党委会。会上,我强调指出,这次人代会我负总责,负全责,人代会上的一切程序都必须按我的要求办,所有不明白、不理解的问题必须向我请示后方能开展工作。任何一个同志如果不按这个要求办事,不管出不出问题,我都将毫不客气地追究他的责任。这个要求,凛然地控制了全体班子成员的言行。




  3月22日,人代会如期召开。我作为第一责任人、选举委员会主任,首先组织与会党员代表开了一次党内吹风会,很简短地讲了几点:一是我镇召开八届人代会的时机和条件已经成熟,党委决心召开好这次会议,绝对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凡有任何非组织活动的,坚决一查到底,决不心慈手软。二是要通过这次人代会,做到“两个体现”,实现“两个确保”,对本届人大代表实施“两个教育”:即体现灌河镇党委、政府一班人的坚强团结、正直无私,体现灌河镇各级党组织的战斗力、号召力和凝聚力;确保镇党委对本次人代会周密安排和工作意图的实现,确保县委人事安排意图的满票当选;要通过这次人代会,对我镇人大代表进行一次民主法制的教育,进行一次参政议政意识的教育。三是考虑到工作实际,整个会议坚持的原则是:于法周严,于事简便。我要求四个管理区书记把这三点意见记下来,按照管理区分组,原原本本地传达到每一个代表。

  会议异乎寻常地顺利。春亭满票当选,从而对我初次表现出佩服的神情。县人大的巡视员也非常满意。组织书记左平奇喝晕以后说,好哇,贺书记,你真的比我们高明嘛。我们以前都是捧住这些代表,生怕他们翻套,候选人还要携几条烟到各个代表团慰问拉票。你呢,一上来说成了通过会议来对他们进行“两个教育”,从各方面都压了他们一头,高明,实在是高明!

  人代会结束后,我让机关干部休整一下,放了几天假。自己也想松口气,准备回城跑跑,拜拜几个金融部门的门子,以利于今后筹措资金。午休后,我还没有离开灌河,周礼让、林恒昌等几个当地的长老找上门来,说是要当面给书记提出一些建议。他们还没有开腔,我这里就一连接了两个电话。看到书记这么忙,几个老汉知趣地说,改天再来,改天再来。两个电话的内容,一个是县委办通知,明天八点,在县一宾馆召开乡镇党委书记会议。一个是从虹川地区彰阳县打来的长途,说是我们这里的滑石粉厂的一个叫冯根的会计,因为卖血晕倒在他们医院里,正在抢救!他们辗转找到镇党委书记办公室的电话,要我们马上派人去。

  正是:工作头绪乱如麻,救人心情急如火。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6-12-31 1:23:35编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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