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就知道“三个女人一个墟”这句话。 那时候懒,“墟”字虽然认识,意思也大概猜得出来,但确是没查过字典,没有本着做学问的态度,好好探个究竟。 在我一厢情愿地想象中,我以为“墟”字,就是在广袤的田野边上的一个小集市。 小集市座落在一条土路的两边,黄土地上铺着塑料布,摆着新收获上来的菜蔬和城里运来的各样日杂。土路上,人来车人往,人欢马叫。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有背着娃娃的农妇,壮硕的身坯,饱满红润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也有牵着毛驴的老汉,没牙嘴里叼着自己卷的旱烟,身上褂子挂在薄薄地身板儿上。 站在人群里,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山脚下。大山,就像一堵屏风,静静地维护着这一方小小的繁荣。 在我的想象里,三个女人在一起,就像这样的一个墟,喧腾,热闹,有声有色,有着家常里短似的琐碎和平庸,也有丰衣足食的满足和喜悦。 三个女人凑在一起,要说的话,就像抽不完的丝,越拉越长,她们叽叽喳喳地,像树林里的一群麻雀,老远就听得她们在那里。顺着声音寻过去,就能遇见她们满面春风的笑脸,呵呵,活色生香,分明就是一台精彩的活剧呐。 瞧瞧这台活剧里的清清吧,从早上10点忙到现在,从活面,切肉,剁白菜,忙了几个小时,可还是笑咪咪地没有丝毫的倦色,她手上忙着擀皮儿,嘴里照样唧呱唧呱地说个不停。她批评我说:瞧瞧你们家的这块案板吧,这么小,一点儿都不好用,完全妨碍了我的正常发挥。
我不吱声,知道她看不上我过日子的家什,随她去吧,说就说吧。 我扭头看着飞翔。
飞翔很安静,她站在一旁,手伸在一个锃亮的不绣钢的盆子里,正不停地搅拌。她穿着白色的运动长裤,淡绿色长袖的针织衫,浅黄色提花摸胸,就像秋天里一棵白菜。她把一盆片好了的鱼肉和土豆淀粉用水调在了一起,然后开始搅拌。她跟我说,搅着搅着,气泡就溶进了稀稀的鱼面里。用勺子挖一勺,团成一个直径两三公分的丸,放在盛满冷水的大碗里,白色的鱼丸轻飘飘浮在水面上,鱼丸就做成了。 她不停地搅,瓷白的脸上,透出了些许的粉红。 飞翔很瘦,一米六五的个子,体重不足百斤吧,浅黄色的抹胸,勾勒出纤腰的轮廓,盈盈不足一握。她的声音也是纤细、柔弱的那种。她说,一大早就到菜场去了,挑了两条最新鲜鱼尾,然后才搭公交车来的。她指了指手上带的透明手套,说:这手套结实得很,无论你怎么搅拌鱼面,都不用担心会漏。她担心我家的一次性手套不结实,特意从她家里拿了一摞过来。 清清热烈地响应说,是该担心。瞧瞧她家的厨房,啥也没有,香油没有,花椒面也没有,让我怎么拌馅啊? 我凑过去,拿了一小瓶胡椒粉给她看,说:胡椒不也一样? 清清摇头:胡椒怎么能一样呢?花椒是花椒,胡椒是胡椒。 清清工程师出身,凡事丁是丁,卯是卯,来不得半点的含糊。为了周一的这场包子和鱼丸的PK,她两天前就不停地打电话给我。我根据她的指示,共计购买了大白菜一棵,瘦肉一块,面粉5公斤,六必居甜面酱一两,葱一根。 我本以为准备得够齐全了,没想到清清楞是一眼就看见了我的诸多不是。首先,猪肉没有放冰箱里冷冻,不好切;其次白菜没挑好,里面的菜芯儿有黑色的斑纹。再加上没有香油和花椒面,案板太小,而擀面杖又太大,林林总总一大堆问题,清清说,做出来的包子不好吃,不等于我的水平差啊。 清清是东北人,住在北京城的西头;飞翔是湖北人,住在北京城的南头。她们俩跨越了半个城市,跑到城东头的我家,就是为了切磋一下厨意,分别秀一秀蒸包子和搓鱼丸的手艺。看着她们倆活面,剁馅,剥葱,捣蒜地急忙活,我赶紧烧水,泡茶,找出各色佐茶的坚果来,小心地伺候着。 飞翔偷偷地跟我说:看清清做面食也太麻烦了,光做准备功夫就得一大串儿。我想我不会再动自己蒸包子的念头啦。我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说:你搅鱼面也太费劲了呀,我想我今后也不会去做鱼丸。 飞翔一听这话,瞪起眼睛来,她用孩子一样尖细的声音抗议道:怎么会?!很容易的呀,我今天不够专心,才显得慢呢。她盯着我的眼睛,热切地鼓励说:很容易,很容易,你做吧。 煤气炉上,一边是开着盖的炒锅,翻花的水面上,热气缭绕,白色的鱼丸挤挤嚓嚓地,一个挨着一个地浮在水面上;一边是锃亮的不绣钢的蒸锅,冒着一团团的热气。 看着簇新的蒸锅,清清长出了一口气,说:幸亏我们仨出去买了这只新锅回来。否则,靠你们家那只小锅,一锅只能放三只包子,我们岂不得饿死? 下午三点,热气腾腾的包子和鱼丸终于出锅了。我在小瓷碗里装上五六个鱼丸,又舀了一小勺李锦记的蒜蓉剁椒酱,涂在白白的鱼丸上面,哇塞,好好吃啊。 清清的包子也不错,又暄又软,我抓在手上一个,顾不得烫嘴,上去就吃。
见到她的包子这么诱人,清清也兴奋起来,她兴致勃勃地说:剩下的馅,留好了,过几天我再来,再帮你包包子。 她不相信我已经学会了吗?看来,她对自己的示范教学,没什么信心呢。
又及:我今天终于查了字典,字典上说:墟,村庄的意思 三个女人一个墟,原来就是三个女人一个村,一个有家的地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