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之死(三) 夕阳,古道,两匹骏马飞快地向五丈原——蜀汉中军大营驰去。 领头红马上的那员武将,红脸长髯。多年的征战,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一双眼睛却依旧充满了睿智和果敢,越发显示出了几分成熟男儿的魅力。他,正是汉征西大将军、南郑侯——魏延。 后面小青马上坐着的,隐约还是个孩子。稚气未脱,灵动的大眼睛中透出了浑身的机灵劲儿。他是魏延四年前阳溪之战时,在羌中收留的一个孤儿。当时,两军正在厮杀,他吓傻了,柱子一样的立在乱阵中,魏延一把将他拎上了马背,检回了一条性命。从此,就有了个名儿——小柱子。 “将军,前面就要上山了,放慢一些吧,让马匹也歇歇脚力。您的枣红马,当妈妈可没两月,悠着点。” “也好,”魏延望了望渐渐西沉的落日,说到:“就此上山,侦查一下司马懿渭北大营的动态。” …… 山下,渭水蜿蜒而东,蜀魏两军夹水而阵。 “司马仲达真可谓丞相平生的劲敌呀!单看这渭北大营所选的地势,就不同凡想。”魏延喃喃自语,心中苦苦地思索着敌营的薄弱之处。 “那又怎样?还不是丞相的手下败将?前些日子,上方谷一战,要不是老天爷帮他的忙,下了那么场雨,看我不烧熟了他。”小柱子十分地得意,嘴里不停地嚷嚷:“将军,这要再往前,就是长安城了吧?” 望着自己这个不离左右的亲兵,如今已成了个半大小伙子,魏延心中无限地感慨:“是呀!长安,如果当年我们敢于出奇制胜,直插子午谷,也许早就进了长安城。时间好快呀!一晃六七年过去了,真是岁月无情催人老哟!” “将军快看!那是什么?好象是马,魏军正放马在渭河里洗澡呢!他们从哪儿弄来了这几千匹好马,可是真正的好马呢!” “呵呵,好眼力。小柱子,你怎知那些都是好马?”魏延颇为赞许,看了看这个孩子。 “嘿嘿,您忘了,将军?我是胡人呐,跟您以前就在羌中放马的?只是司马懿弄这么些好马来干嘛?” “傻孩子,这再往前,就是渭河平原了。平原交战,骑兵最管用。嗯,看来司马懿打算放弃他的渭北大营了。让咱们过河,好给咱们来个‘半渡而击’;如果此计不成,也好利用他的骑兵优势,迫我们平原决战。” “那,那咱们抢了他狗日的,那可真是些好马哟!” “哪有那么容易的?司马懿敢把它们放进渭河,四下里定有伏兵,这些马恐怕就是个诱饵。” “那就这么让他们在咱们大营门口耀武扬威的?” “回去后再想法吧。天快黑了,我们得尽快赶到丞相的中军大营。”说完,两人一抖缰绳,放马从山上驰下。 …… 远处,古道的尽头,一阵呕哑嘲哳的胡琴声隐隐而来;一个卖卜的瞽者,蹒跚而行,口中咿咿呀呀地唱到: “…… 道不出的相思滋味 解不开的酒后残醉 挥不去的世间浮名 辒不尽的英雄热泪 ……” “唉!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还有谁会买他的卦?小柱子,你去叫住他,让他给我算上一卦。” 小柱子领命,放开马匹,紧赶几步,来到卜者跟前。 “喂!算卦的,你嘴里咿咿呀呀的,什么‘醉’呀,‘泪’呀的?” “哦?这位小哥,您还听出了个‘醉’和‘泪’。须知这世上,有泪必想醉,有醉也必有泪呀。” “少废话!我家将军想买你的卦。”正说着,魏延已来到了近前,马上躬身失了一礼:“老先生唱的好词呀!魏某甲胄在身,礼数不周了。” “呵呵!不必客气,将军。您是想测字呢,还是解梦?” “是这样的,昨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头上长了个角,请先生算算,这是凶是吉呀?” “哦,我来看看。头上长角,头上长角,上上大吉呀!将军。苍龙头上有角,麒麟头上也有角,将军有变化飞腾之象,想来不久便可望九五之尊呐……” 一旁侧目的小柱子连声打断到:“少浑说,我家将军对大汉赤胆忠心,哪来的什么‘九五之尊’?口吐反言,仔细我宰了你。” “呵!好话都不爱听?那行,我再算算。哦,对了‘头上生角,角为刀用’。头上用刀,祸事呀,祸事……” “呸!呸!越发的浑说了。我家将军文韬武略,是当今皇上亲封的征西大将军、南郑侯,深得皇上和丞相的信任。哪来的什么‘祸事’?我,我砍了你。”说着,小柱子一把撤出了佩刀。 “不可无礼!小柱子。算卦这玩意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不用理他就是了。”魏延忙拉开了这个孩子,回身塞给了卜者几两碎银:“谢谢您了,老先生。这道不好走,前面两军正交战呢,回家去吧。” “家?哪还来的家哟?早就叫你们烧光啰。‘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哟!” 说完,卜者转身而行。嘴里依旧唱到: “…… 说不完的春花秋月 烧不了的汉家宫阙 哭不倒的万里长城 抛不尽的一腔碧血 ……”
…… 夜雾,静静地笼罩在五丈原汉军大营上空;四下里,画角声早已连成了一片,隐隐地透出了一股肃杀之气;来往穿梭的军士们,神色穆然,虽然忙碌,却井然有序。由此可见,诸葛武侯平日里练兵的勤谨。只是今天的这一切,在魏延的眼里,却看出了一丝不祥。 是呀,丞相病了这么些日子,听说昨天还吐了血。本该早就送他回汉中,好好的静养些日子,可是仗打到这份上,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离开的。长此以往坏了身子不说,对三军的士气…… 想到这,魏延把马缰丢给了小柱子,快步直奔中军大帐而来。 迎面,长史杨仪手端一碗汤药,揭幕而出。魏延拱了拱手,拦住他到:“杨长史,丞相的病体如何?” “哦,是文长将军呀。”杨仪忙还礼,一面叹到:“唉!今天到是觉得好了些,只是公务如此繁忙,一忙就顾不上喝药。这不,我再给他热热去。” “这,长此以往,只怕……。你们身边的人,也该多劝劝丞相的。” “谁说也没用的,”杨仪有点不快,想起了什么,问到:“将军不在渭南大营驻扎,来此何干呀?” “哦,魏某侦知了一些敌情,恐来往军使传递不便,特来中军和丞相参祥参祥……” “渭南大营是个紧要的所在,将军此来就不怕有什么闪失吗?况且丞相目前正在帐内作法,已经传令下来,任何人不得前去打扰。” “作法?都什么时候了?你没有看到三军的士气吗?”魏延知道自己说话造次了,忙赔笑到:“杨长史不要误会,魏某的确是有要事面见丞相。渭南,张翼将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魏将军,杨某好意相劝,这时候无论如何是进去不得的。但凡有个闪失,你我都吃罪不起的。依我说,您先回渭南待命,杨某等丞相法毕,一定代为转告;实在要见,也要等丞相七日后自行开关见你。” “七天?不行,军情紧急,魏某等不得了。”望着杨仪那张公事公办的脸,魏延也有点不快,转身向大帐走去。 “站住!来人啦,请魏将军偏帐用茶。” “魏将军,不要让我等为难。”四下里,军士们渐渐围了上来。 魏延不由得动了真怒,转念一想,不能过于造次。望着近旁的杨仪,欺身上前,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拖向了大帐:“对不住了,杨长史,回头魏某再向您赔罪,先麻烦您送魏某进去。” “好,好你个魏延!你反了不成?众军士,不要管我,拿下他。绝不能让魏延打扰丞相作法……” 军士们纷纷拔出了佩刀,魏延见不是事,扬手将杨仪抛向了众人,反身跑进了大帐内。 “哐当”,脚下一个不留神,早已踏翻了帐内的七星主灯。魏延定睛一看,心中一惊,整个人都呆住了;帐内众人也呆在了当地,姜维一把撤出宝剑,直抵魏延的心口:“魏延!你,你好大胆。我,我宰了你。”毕竟是多年的同门,这剑犹豫了一下,帐外的军士早已一拥而上。 “天意!唉!天意如此。伯约不可对师兄无礼。”诸葛先生长叹一声,挥手斥退了众人,起身扶起了早已跪在面前的魏延。 “先生,我……”这阵法,魏延再熟悉不过了。当年诸葛先生传他奇门遁甲时,曾再三告诫过他“不到万不得以,不可轻用,恐有违天意,反折阳寿”。 ——祈禳之法。这个阵法往往是主阵之人,用来祈求上苍,占卜自己的生死命运的。而被他踏翻的,正是诸葛先生自己的主灯。 “什么也不要说了。文长,来,先给我讲讲前面的形势。”诸葛先生实在是不愿让自己这个最钟爱的学生过于愧疚,尽管他自己的心早已化为灰烬,仍强挤出一丝笑容。 “先生,我,我真的该死。请先生责罚。”魏延看着一旁怒目而视的姜维和杨仪,不由得垂下了头。 “姜维,怎么不去给师兄沏茶?杨长史,你这几日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来,文长,你也不要过于自责了。天意如此,非人力可以挽回的。军旅之人,这一天是迟早的事。” 姜、杨二人恨恨而下。魏延垂泪到:“先生,我一定速速拿下长安城,只要到了长安,城里有的是名医,一定能医好先生的病。” “好吧,”诸葛见他仍旧放不下,只能再次岔开话题:“前面的形势到底如何?你离开渭南,一定有什么大事。” “是的,丞相,形势不妙呀!”魏延见谈到了正事,忙换了称呼:“据探马报,魏国调动了陇右的二十万军马,正日夜兼程地赶来,意在威胁我军的左翼;刚才,来的路上,我发现司马懿从关中调来了数千匹好马……” 接着,魏延把来路上侦知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一一谈了出来。 “嗯,有道理,我想听听你有什么对策。来,伯约,你也来听听你师兄的高论。”诸葛一面点头赞许,一面招呼早已进来多时的姜维。 姜维此时也稍稍收拾了自己的敌意,静静地看着自己这个大了许多的师兄,心底里不由得多了几分佩服。 魏延起身让坐,二人谦逊一番后,依次坐定。魏延续到:“依某之见,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在陇右军马未到之际,迅速击破正面的渭北大营,这样我们就比较主动了。司马懿如果老老实实地坚守渭河,到也罢了;现在他见丞相有病在身,我军几日没有动静,生怕我军再次退回汉中,准备引诱我军渡河,好拖住我们;我们正好将计就计,夺了他的渭北大营,一举攻进长安;只是在行动之前,必须先搞掉他那几千匹好马。” “好,师兄,我这就去渭河上游放毒,让他司马懿哭鼻子去吧。”姜维听罢,跃跃欲试。 “先听听你师兄的主意,伯约,不要这么简单,那些马毕竟也是我军用的着的东西。”诸葛微微一笑,望着自己的两个爱徒。 “来的路上,我已经有了一策,请丞相定夺。”说罢,魏延起身,拉着姜维来到诸葛近旁,悄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呵呵!真有点匪夷所思呀。” “我觉得师兄的主意真妙,高明的主意往往是别人觉得最不可能实现的,可以一试。”姜维赞许到。 “是呀,先说说你的要求。”诸葛也微微颔首。 “第一,我需要五百匹带马驹子的母马……” “这好办,三天后,我差马岱将军给你送去。就让他留在你那里,也多个帮手。哦?还有第二?” “是的,丞相。我们需要让司马懿产生错觉,使他误认为我军要退军汉中。否则,只怕这只老狐狸不会轻易上当呢。” “嗯,这倒是个难题。”诸葛略一沉思,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样吧,我写封信,骂骂他,催他交战。” 姜维一脸的不解,看了看魏延,又看了看诸葛,忍不住问到:“催他交战?这样他还怎么会误认为我军要退军呢?” 诸葛微笑不答,魏延看着自己的这个小师弟,的确还不够成熟,忙解释到:“你想啊!我军几天没有动静了,现在突然写信前去约战,而目前丞相的病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说,司马懿这只老狐狸会怎么想?” “哦,实而实之。先生高明,谢过师兄了。” 诸葛拿过案头的纸笔,一气呵成: “仲达既为大将,统领中原之众,不思披坚执锐以决雌雄;乃甘窟守土巢,谨避刀箭。与妇人又何异哉?今遣人送巾帼素衣至。如不出战,可再拜而受之;倘耻心未泯,犹有男子胸襟,早****回,依期赴敌。” 写完,诸葛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歇息了片刻。待墨迹初干,封好了郑重的交与魏延:“就烦劳文长,带至渭南,再遣人送给司马仲达去吧。我也累了,你今晚就赶回渭南,早作准备吧。伯约,替我送送文长。” 姜维领命前行,魏延望着诸葛先生那张日益清峻的脸,长叹一声:“先生,您,也要多保重……” 诸葛苦笑着摆了摆手,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 帐外,早已是星斗满天,西南方将星暝灭不定,四下里幽咽的秦声再次传来 …… 哭不倒的万里长城 抛不尽的一腔碧血 …… “是呀,先生正可谓我大汉的万里长城。您,您可千万不能倒啊!长安,长安,魏某这次一定给您拿下来。” 想到这,魏延匆忙告辞了姜维,唤醒了熟睡中的小柱子,二人策马赶回了渭南。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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