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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西风满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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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爱情来过这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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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6-03-30 09:33:0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二章
  
  我茫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恍惚地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应该往那去,任凭无意识的脚步牵引着我的方向。
  中了罗丰一拳的脸上隐隐作痛,酒意突然就涌了上来。一种孤独感漫天铺地像我卷来,拥挤的人潮中我竟然是如此的落寞。街道上闪着泛黄的光,天空骤然就压在了头顶,闷热的空气就好象出自于一个有问题的供暖机,散放着稀薄而令人不安的温度。
  
  我迷惑地把一切设想为一场不切实际的梦,却徒然地发觉现实是如此靠近着我的感觉,当我妄想现实是在欺骗我的思想时,我的思想却清楚地知道着所有的前因后果。事情的发生那么突然,却又那么地符合逻辑,那么地顺理成章。
  我像只挨了主人毫不容情一脚却依然忠心耿耿的狗,忍痛狂奔,却不敢回身反噬。阳光从房舍的间隔中一条条贴在我忍不住颤抖的身体上,一阵风吹过来,细腻地抚触汗湿的脊背,抽空了我身体仅有的温度。我试着大口呼吸,我试着睁大眼睛,却觉得自己仍是像一只瞎了眼的蝙蝠在空旷的黑暗中滑行,不知会撞到什么……
  
  我在一个墙角边停下,无力地靠在满是灰泥与蛛网的砖墙上,细细回想着适才与罗丰在酒店中的每一个片段,咀嚼着破裂的友谊。我不怪罗丰,他只是一个自以为在拿起武器捍卫尊严的男人,只不过他的枪口对错了方向。
  一种愤怒的情绪莫名纠缠住了我,我大吼一声,狠狠一脚踢在墙上,却撞痛了自己。我感觉到一种孤寂的失落感正在逐步蚕食着生命的火焰,令我瘫软,我只是空有一副冰冷的躯壳,在精神即将到来的崩决中生硬而龌龌地苟延残喘。
  
  那种诡异的感觉重又来临,我飘浮在空中,事不关已地看着一个胡茬满面容颜憔悴的男人在墙壁的角落里朝空中无助地张扬着双手,龇着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像一只中伏的猛兽狂乱的大叫、咆哮;然后慢慢蹲下身来,跪伏于地,一面用头撞着墙,一面绝望地撕扯自己虬结的乱发,最后终于扶着墙站了起来,一脸呆滞地向前走去……
  
  
  “这不是林总吗?”
  “好象就是他。”
  “他怎么了?”
  “别管他,想当初发生那件事害得我们少了几个月的奖金……”
  我的灵魂仿佛一下重回躯体,几张似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中,是我从前的同事,正向我迎面走来。
  也许是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几米外的他们纷纷躲闪着我的眼光,故做不识地继续朝前走去着,或转头低语,或目不斜视。
  
  我心中大怒,叫住一个还记得清名字的同事,嚣张而跋扈地走到他的面前,“麻烦你帮我擦一下头上的汗。”
  我紧紧握着拳头,打算在对方稍有迟疑与不甘中扑过去,我的内心渴望着血腥与暴力。这一刻,我粗鄙庸俗,我只想让我的愤怒在赤裸裸的挑畔中挥发到极致,在一场寡不敌众的撕打中渲泻……
  对峙了一会,对方没有怨言,乖乖地替我擦去了额上渗出的汗,然后夺路而逃。
  
  我站在原地,一点点松开紧握的拳,狂暴的气焰欲发不能,取而代之为内心深处悄悄的抽痛。这一刻我才真正地发现,这个城市对于我来说,再也无可留恋。
  
  我掏出手机,拨打着许蓓的号码。“跟我走吧。”
  “林雨,你怎么了?”许蓓急切的声音从话机里传来,“你喝醉了吗?你的声音好沙哑。”
  “我想我还没醉。”我一下就想到第一次在红楼见许蓓的时候,我一面说着自己没有醉一面给了她重重的一拳,重又问她,“你会跟我走吧?”
  “我跟你走,无论那里。”许蓓坚决地说。
  “现在!”
  “现在?”
  “就是现在。”
  许蓓沉默了好久,犹豫地问,“不用这么急吧。”
  “你担心什么?”
  “我的酒吧怎么办?”
  “卖了。”
  “那也需要时间呀。”许蓓耐心地说,“林雨,等我晚上再好好谈谈好吗?”
  “你是不是舍不得。”
  “有一点。”
  
  我毅然挂断了电话,认清了方向,朝“家”走去,就像是一种在众叛亲离下的逃亡。电话铃声在我衣袋中不断地响,就像是在奏一曲送别的长鸣,我一直没有去接。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便着手整理行囊,搜索着散放在各个角落的现金,胡乱往包里塞了几件衣服,突然就不知道再应该带走些什么!
  我颓然停了手,扑倒在床上,我就这样毫无牵挂地离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吗?我唯一能做的,难道就只是从这个城市里消失,再也不留下任何痕迹,迹静于无……
 秋日下午的阳光有一种慵懒的味道,让我神智不清,让我昏昏欲睡。
  呼吸着房间中残留着的百合气息,让思想静静停止!
  
  就这样走了吗?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一切都是如此的心灰意冷。在我的世界里,没有亲情,没有爱人,没有朋友,甚至也没有了希望;所以,我深深遗憾着,我将再也看不到这里林立的楼群,满天的樱花气息;听不到小孩子飘荡于阳台上软软的当地口音,沿街独具特色的叫卖声;我将不可能再遇到罗丰、小秋、许蓓以及我熟悉与陌生的人们,我将再也不能从身边某个环境某件事物中去回忆、怀念那个我一生中深深爱着与恨着的——宁慧!
  …………
  
  心头蓦然泛起一股悲壮,至少我走之前不能放过那个姓黄的!为了小秋,亦为了罗丰。
  头脑刹时清醒起来,我为自己还能有一个目标而兴奋着,残留在胃部的酒精燃烧尽了我的热情,我重回冷酷!
  “罗丰,你不用感激我,我只是为我自己做!”我低低自语,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我的计划。
  
  我不知道如何可以找到黄俊先,然而我有我的办法,我熟悉网络,我可以从网络上查找他的公司,以至地址、电话,在监狱中我学到的并不仅仅是自卫,也有伤人,甚至杀人!
  我很快就查到了我所需要的资料,虽然并不完全,但我不急,我知道像这样一个黑道人物有着别人所不能触及的私人空间,我还需要一大段的时间来认真完成我的杰作,订下周密的计划,哪怕是同归于尽!
  我冷冷地笑着,为自己残酷的念头和冷静的做法而吃惊、骄傲,我从不知道自己还拥有这样的天赋。我知道在我已然冷却的血液中早已不存在脆弱和善良的天性,唯独剩余残忍与凶暴!
  我想我并不需要为我曾经受过的良好教育而心中自责,我想至少我应该庆幸于自己还不用太快离开W市,而这个城市,曾是我唯一的天堂。
  对,在离开天堂与靠近撒旦之间,我宁可选择后者。
  
  电话声打断了我跃跃欲试的思路,我下意识地接起电话,许蓓的声音急切地传了过来,“林雨,你在哪里呀,罗丰喝得醉醺醺地,和秋姐在吵架……”
  “哦,”我面无表情,“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
  “林雨……”许蓓无助地叫着我的名字,“你不要不接我电话,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不用了,我的计划有变了,也许一个月后我们再离开这里。”
  “恩!”我感觉到许蓓在电话那端是如何舒了口气,“死林雨,反正我这辈子你想甩也甩不掉!”
  “你看着点罗丰,他醉得厉害……”
  “呵呵,你别担心,你还不知道我最大的本事是什么呀?就是劝架。”许蓓一付天塌下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语气。
  “再说罗丰那么爱你的小秋,才不会做伤害她的事呢。”
  “胡扯,怎么是我的小秋。”
  “哈哈,别不好意思,单恋也是恋。”许蓓又开始放肆了。
  
  我想到许蓓的种种“恶行”,心里怪异样的温柔,如释重负般露出了笑容,“你最大的本事就是长不大。”
  “好呀你,竟然说我长不大,从今以后休想我与你做那些大人才做的事。”
  “还不定着急的是谁呢。”
  “嘻嘻,走着瞧。”许蓓咯咯地笑道,“吃饭了没有?要不要我来陪你?”
  “我不饿。”我想了想又说,“我今天要一个人想些事情,要不你今晚就陪着小秋,明天我们再做大人的事。”
  “呵呵,好吧。你早点休息,我看情况,如果他们不吵了我就回来陪你。”
  
  
  我又上了网,这才想起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见到的慧儿,以及那个一直未来的电话,我匆匆打开电子邮箱,果然有慧儿的一封E_mail。
  
  对不起,看到你信的时候已经迟了。
  我想了很久,终于没有给你打电话,因为对你来说已经不是那个特别的日子。作为补偿,我会在你最意外的时候拨你的电话,你猜猜是什么时候呢?:)
  
  
  我知道,慧儿一定是以为那天是我的生日,而她会在她的生日里给我电话。
  慧儿,这个网络上从未谋面甚至声音都无缘一识的精灵,竟然会对我细心至此,可她不知道,那天不是我的生日,而是宁慧与我的结婚纪念日……
  心中这样想着,莫名地欢喜与伤感重重袭来,一时竟让我不能呼吸,憋了许久后,才释怀般吐出一口浊气。
  
  思想就在此时有了一种被揭开的痛快,诸般念头诸如万马奔腾,不由我拒绝地席卷而来,让我重又堕入回忆的黑洞。我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期待着回忆把自己的青春重新蒸腾出来……
  
  我想到了小秋,那脸上一道长长的屈辱的刀口令我窒息;
  我想到了罗丰,他狠狠地给我一拳,流着泪告诉我他是如此地恨着我;
  我想到了许蓓,面对如此可爱的女孩,我遗憾而悲哀地发现我已经失去了再去爱一个女人的能力;
  我想到了许多和我有关无关的人,他们的面貌和影子在脑海中一一闪过,渐渐远去无痕;
  我想到了我所经历的一切痛苦与快乐,让已然变形的历史在心脏深处窃窃私语……
  
  而宁慧!
  这个在心中永不陌生却又遥不可及的名字又开始冲击我本已钝重的大脑。恨她也罢,爱她也罢,反正无论如何我是无法在心底割舍她,我总是用一种哀悼的方式来品味过去的回忆,却俨然发现其实自己依然幸福着曾经与她的幸福,快乐着曾经与她的快乐。
  我这才知道,再多的回忆已与我无关,所有悲与喜的故事都会被岁月尘封,在心灵的角落里兀自散发它们应有的香味。……
  我想到我曾决定存下十万元就去找宁慧。可是现在,我甚至无法给自己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突如其来的自卑潮水一样从心底奔涌,窜上了脑海。我迷乱于自己的一事无成,我仓惶于自己的疲于奔命;我妄想攫取回忆中她那永恒的容颜,以慰藉我心田之荒芜,可到头来却只发现对她的依恋无非是镜花水月般虚幻的美丽,已被磨灭的眷恋根本经不起理性的细细敲琢,抵挡不住与思想格格不入的分歧。
  无助的感觉瞬间化做痛彻骨髓的怨意,在五脏六腑间放荡不羁,最后潜伏在内息,蕴涵着冰冷的寒凉,被外力随意操作。
  要么,我就只能在压抑中爆发一次,或者,就是在沉默中枯萎。
  
  郁闷被心底的焦躁引发成手足的牵动,我狂乱地在房间中来回奔走,天地蓦然缩小,挤压着我浑身的细胞,像要挤压出我残余的体液。最后我来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反映出来的那个男人,眼睛血红、头发杂乱、愤怒与卑微写满脸颊……
  我狠狠一掌向那个镜中的男人击去,砰的一声,镜子裂成了千百个碎片,那个男人亦分裂成千百个幻象。
  我大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踢去,倾倒的梳妆台砸在千百个男人的头上,物我两亡!
  
  锁好的抽屉从翻倒的梳妆台中跳了出来,我在一种毫无意识的支配下捡出了其中一个红色的小包,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它,漫无目的地翻寻着。
  小包里面是许蓓的各种证件与凭证,最后跃入我眼睑的是一张存折,二十万!
  
  我呆了足足有五分钟,一种邪恶而无可抵御的念头在大脑皮层萌发,然后开始酝酿、成形、沸腾、燃烧,我突然就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我依然会离开这个城市,但不是在杀了那个姓黄的之后的亡命天涯。
  而是——去找我的宁慧!
  
  我看看表,银行还未下班。
  时间已不允许我再犹豫,我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本就收拾好的一切,拿起许蓓的身份证和那张充满诱惑的存折。在出门的一刹那我不无留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生活了数月的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一切顺利得令我怀疑我尚在梦中,我带着二十万现金赶到了火车站,在乘务员的咒骂声中跳上即将开出的一班火车,甚至没有来得及注意到目的地。
  直到车开动的时候,我才大口喘着粗气,无力地靠在车门上。
  
  我疲累的身体已不允许我再做任何活动,我就这样依在车门的一个角落,一任轰隆作响的火车将我拉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我恍然回到那个生平第一次离开这个城市去北京上学的时期,我竭力回忆着那时的情景:我单纯如纸我志向远大,我在对奶奶的悼念中踏上学业的征途,希望能开辟一份光明的前途……
  
  我就在火车无规律的摇晃中迷糊着,直到口袋中的手机上传来一声嘀嘀的短信息声,我才吓了一跳,看看表,晚上十二点。
  我懊恼地发现我从家里离开时竟然惊慌地忘了收拾一下凌乱的卧室,只要许蓓一到家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而我现在竟然忘了关掉手机,这随时可能被查出来身在何地。
  我连忙关掉了手机,从现在起,我相信再也没有人可以找到我;从现在起,我将走遍天涯海角,去寻找宁慧……
  
  我的思维终于开始对我的行为做出反思:我选择了永远离开W市,就像冥冥宿命中注定的那样,用宁慧背叛我的方式背叛了另一个女人。
  是的。
  背叛!!!
  
  一念及此,我的心里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冷汗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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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主| 发表于 2006-03-30 09:33:00 | 只看该作者
第十章
  
  一曲委婉的钢琴曲从散布于大厅顶端的几个孔洞里娓娓传来,先如晨鸟鸣林,渐如小溪溅石。
  小秋似乎在专心地捕捉那纤细而婉转不绝的曲调,脸上阵红阵白,轻咬着唇,神情迷茫。
  轻漾的音乐声中,我看到了一种异样的温柔在小秋的眼底不知不觉地悄然弥漫。
  曲声渐弱,终于无声,尾音处我仿佛听到了小秋的一声叹息。
  
  “林雨,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总以为自己和其它的女孩子有很多的不同,总以为自己可以获得很多。”小秋的声音平静而细微地不易察觉,就像花开的声音,“一晃就三十岁了,我才觉得其实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女人。”
  “小秋……”我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的感慨,在我心中从未把她归结为一个简单的女子。
  她看起来总是很沉静,很安然,纯洁有如祭坛上的羔羊,却往往用陡然挺直的脊背在不经意间中显露出她的高贵,影响着、甚至是威慑着周围的每一个人,我一直相信那是她与生俱来的力量。
  
  “其实我应该很满足吧?”小秋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丈夫事业有成,上百万的身家,衣食无忧。而我也有自己所喜欢的工作,并不是一只金丝雀,以后还会有一个可爱的小宝宝……
  “可我有时会恍惚地想像着,在灿烂的夕阳下,一个男人肩负着一捆柴垛从崎岖陡峭的山道上走下来,然后我执一方丝巾,赶上去帮他擦拭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然后相视一笑,默默地并排行走,聆听他坚强的脚步声,偷偷嗅着手帕上他留下的气息……家里有我为他做好的晚餐,屋顶烟囱里冒出柴灶的炊烟……窗边摆放着许多明亮的镜子,偶尔捕捉到他凝注我的目光……”
  小秋似乎已然坠入某种迷离的情绪中,喃喃自语。许是因为酒的缘故,她的脸色鲜艳得就像是悬在枝头的一枚红果。
  我不忍打扰此刻的她,也不敢再看她,别过头去。
  
  “不知不觉中我就知道了,我从来不是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我现在只想做一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有一间朝南的小屋,一饭一炊的生活,平实而亲切,这就让我很满足了……”小秋近似无力地靠在椅背上,轻轻掠开一丝飘于眼眉间的黑发,“林雨,你说谁能给我这样的生活?”
  我转过头,肯定地说:“罗丰能给你。”
  “他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所以他更看重他的事业!”
  “他冷落你了?”我迟疑地问。
  小秋轻轻摇摇头,略显犹豫,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从小到大,我是最了解他的。我知道,在他的心目中,最在乎的只有你。”我含糊地说着,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罗丰有什么毛病。
  “上个星期我做了流产手术。” 小秋淡淡地说,就像事不关已。
  我一愣:“罗丰知道吗?”
  “是他一定让我做的,我其实不想……”小秋闭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抖动。
  我不由想到了宁慧,那次也是我坚决要求她去堕胎的。
  “有空我去劝劝他。”
  “傻瓜,这种夫妻间的事你怎么劝呀。”
  “呵呵,”我也有些赧颜,“听说二胎才聪明呢。”
  
  小秋正色道:“其实我今天来找你主要就是想让你帮我劝劝罗丰。当然,可不是这件事。”
  “你说吧,罗丰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有点担心。”小秋蹙起了眉头。
  “怎么了?他……对不起你了?”我想起许蓓给我打电话的那一天,我不正在怀疑罗丰有外遇吗?难道是真的?
  小秋失笑,犹若雪后初晴,“哈哈,你这个淋刀子的,你想哪去了。”
  我心中一暖,那是中学时常说的一句玩笑,时隔多年再重提旧事,倍感亲切。
  
  “呵呵,”我也自我解嘲地笑道,“现在的大老板有点钱不都是这样。”
  “我就怕他太有钱,太招摇了。”小秋缓缓地说。
  “哈,竟然还有你这样的女人,只要他的心里只有你,你怕什么?”
  “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商场如战场,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我想到刚才那个一脸戾气的中年人,“那个黄老板也是?”
  小秋点点头:“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让你忍吗?这个黄俊先是这里一个很有来头的人物,不但在商场上呼风唤雨,与政府的几位要员也有关系,而且据说还与黑势力有染。”
  “现在都什么时代了,黑势力算什么?”我心中暗惊,在狱中我清楚地知道这些明里以企业商家出现暗中却操纵着黑社会的人是如何的可怖与嚣张,嘴上却淡淡地安慰着小秋。
  小秋摇摇头:“我不知道男人为什么对名利会如此热衷,我不希望罗丰会如此锋芒毕露地招人忌恨。”
  “怎么结的仇?”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一个外企招标,罗丰挤掉了黄俊先。”小秋脸上阴晴不定,“好象是上千万的生意,黄俊先自此怀恨在心,有人警告我们要小心他的报复。”
  “如果是正当的竞争也没有什么,据我所知,黑道上也有自己的规距,不至于无理取闹。”
  “唉,”小秋叹了一口气:“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你知道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也不好追问,我了解罗丰,身为高干子弟,他从小就有一种天生的霸气,做事只求结果不问手段。这种商业战我也很清楚,有时也不免要做些不干净的手脚。
  “江湖上也要讲些道义,如果下次再对上他,能让就让一些。”
  “我很少过问他的事,你有机会去帮我劝劝罗丰,他从小就很听你的话。”
  
  虽然我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劝罗丰,我总不能让他放弃自己苦苦争取来的利益,但面对小秋类似请求的眼光,我只好默默点头应允。
  “也许我只是一个自私的女人,没有太多的奢求,我也不想去干涉你们男人的事业与追求,我只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我不希望我的朋友爱人受到什么伤害。”临别时小秋轻轻对我说,“你和他都一样。”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离开银鹿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小秋谢绝了我送她:“我想一个人走一会,想一想。”
  
  我慢慢地踱回家,在路上一遍遍地回想着小秋对我说的话。
  回来这么久,我竟然从来没有去罗丰的公司看看,也许是怕面对罗丰对我的“救济”,也许是我的心理上不能承受巨大的反差。七年前罗丰的“丰秋货运公司”就已是一个在W市小有名气的私人企业了,现在也不知是何等规模,想必一定更胜从前……
  回到家中,寻遍了所有角落,也没找到一听啤酒,空洞的冰箱代言着物质生活的窘迫。我倒了一杯水,在椅上坐定,心中充斥着对自己的轻贱。
  
  小秋那些关于宁慧的言语就在此刻浮现于胸口。也许宁慧现在真是追悔莫及,也许她也一直承受着内疚的痛苦……
  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在今天,在这个值得我与宁慧纪念与永生不忘的日子里,对她的恨突然就减轻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她往日的种种好处……
  我真的会原谅她吗?我被这个问题困扰着,我不知道我心底真实的答案会是什么?或者只有面对她的一刻我才能给自己一个回答……
  
  我摇着头,努力抛开自己种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想得再多又能如何呢?宁慧被通辑了七年,杳无音信,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也许我这一生再也见不到她,再也无法印证她的心中是否满是歉意与悔恨,是否在一次次对着上苍乞求我的谅解。
  完全是条件反射般地打开电脑,才想到今天并不是与慧儿约定的日子,她未必会在网上。心里突然就越发地想见到慧儿,告诉她或是询问她关于今天对宁慧的种种想法,听听她有何话说。
  
  我找遍了所有常去的聊天室,慧儿不在。
  虽然从来没有问过她,但我知道她的网上邮箱地址,那是她以前和别人聊天时我看到并记下的。我当时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记下她的邮箱,我一直认为我与她就是仅仅限于网络上的偶然相遇,然后淡淡一笑,我讲她听,如此而已。
  我以为永远不会用到这个并非光明正大得到的地址,对我来说那无非是一个字母与符号组成的抽象的图案,在某些日子提醒我这样一个网络上灵魂的存在。可今天,在一种对她特别思念的感觉驱使下,我终于给她发了我的第一封E_mail,上面只有简单的二句话:
  
  今天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如果你没有及时收到这封信,请Delete。
  
  
  我在信后留下了我的手机号码。然后关了电脑,把手机充好电,开到最大音量,放在枕下。思绪在一种混沌的状态中不断地喷发着各种各样的念头,宁慧、小秋、罗丰、许蓓、慧儿在我的知觉中循环往复。
  不知过了多久后,我终于沉沉睡去。
  
  梦总是杂乱的:我一个人在茫茫沙漠中行走着,太阳很毒,风沙很大,吹打在身上针扎般地痛;汗水不断从毛孔中泌出,然后在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我的头发从肩上一团团地落下,枯黄干燥;由于饥渴,我的嘴唇绽开了几条长长的裂缝;我的皮肤像被刀刮过的鱼鳞一样一片片地从身体上剥落,我的肌肉慢慢变黑、坏死、腐烂,我的胸膛裂开一个大口子,我看到了里面密布的血管,缓缓蠕动的内脏,最后我看到了我的心脏上刺着一根长长的木刺,我一咬牙把它拨了下来,顿时血如泉涌。我一下子浑身无力地坐倒在地,感觉着生命顺着血液一点点地流逝着,然后饥渴的感觉陡然强烈……
  宁慧突然就出现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把一杯水倾洒在沙地上,水很快被尘埃所吸收,甚至没有扬起一丝水汽。我努力向她爬去,徒劳地张开我的双手,我不知道我应该先抱住她还是先接住那杯水,只觉得喉咙像有一团火从心口直烧上来,烧得撕心裂肺。她死死地盯住了我,眼神凄凉又似无依,黯然一下,然后又强烈起来,像一支毒箭向我刺来……
  
  我使劲地睁开了眼,大口地喘着粗气,房间里没有开灯,一团漆黑。我却依然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仍在死死地盯着我,我吃了一惊,转头看去。
  与梦中不同的是,这双眼睛里并没有凄凉与无依,而是充注着关切与温柔,是许蓓。
  
  “几点了?”我感觉到一股潮湿的冷流顺着脊背慢慢地淌下来,心中还惦记着慧儿应该打来的电话。
  “应该有一两点了吧。”许蓓轻轻地回答着我,“看你睡得熟,就没吵醒你。”
  我不作声,木然地看着许蓓把我刚才踢落的毛巾被再盖在我身上。
  “做恶梦了吗?”
  “鬼上身。”我无力地笑笑,沮丧于慧儿终未能及时收到我的邮件。
  “看本天师帮你驱魔除邪。”许蓓调皮地拍拍我的额头,“要不要点三柱高香?”
  “抽烟行吗?”
  “不行。”许蓓板起了脸,“我正想夸你今天进来都没闻到什么烟味呢。”
  “好吧!”我也不争辩,刚才的梦已经耗尽了我的体力。
  “不开心吗?”许蓓将脸贴住我。
  “没有什么不开心,和平时一样。”
  “没吃晚饭?”不待我回答,许蓓便先认定了答案,“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呀,我才走一天,你就饿成这样。”
  “我吃了,只是有点口渴。”
  “你躺着,我去给你倒水。”
  “不用,我自己来。”我有点过意不去。
  “你睡着吧,反正我正精神着呢。”
  
  “我说了不用!”我忽然觉得很烦燥,也许是因为梦,也许是因为小秋的话,也许是因为那个终于未响起的电话铃声。
  “林雨,我知道今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可是……”
  许蓓定定地望住我,眼神迷乱:“可是你从来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会不开心。”
  “男人的事情总是希望自己解决的。”
  “我想帮你。”
  “我从小就不希望别人帮我。”
  许蓓咬住嘴唇,那是她生气的前兆。
  
  “好了好了,别赌气了。”我拉过她的手,心里略有歉意,“我是有点不开心,可那绝对与你无关,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哈,你难得这么低三下四。”许蓓好象一下又恢复过来,随即又故意嘟起嘴,“我就是生气你的不开心从来与我无关。”
  我也不禁被她的神态惹得笑了起来:“你希望我天天因为你生气呀。”
  “那也比你为别的女人生气要好吧。”
  “闹半天你这不是关心我,是吃醋呀。”
  “放你的屁,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谁的醋呢。”
  “呵呵。那我继续因为别的女人生气好了。”
  “我也可以想别的男人,让我开心的男人不多,让我生气的男人可不少。”
  “我呢?”
  
  “你?!你最没用,既不能让我开心也不能让我生气。”许蓓哈哈大笑,“你只能让我恶心。”
  许蓓天生就是这样的死硬份子,我常常笑说她如果当地下党肯定是烈士。
  
  终于拗不过许蓓,她给我端来了水,“刚才你做恶梦了么?睡得很不踏实。”
  “你偷看我睡觉?”
  “你紧张什么?又不是偷看你洗澡。”许蓓的嘴角弯成了一抹好看的弧线。
  “那下次你睡觉的时候我也偷看一次。”
  “不行不行,”许蓓满面正色,“睡美人只能让白马王子看。”
  “你还睡美人和白马王子呢?”我也是一本正经,“骑骆驼的也看不上你。”
  “哼!找打呀。”
  我伸个懒腰,笑呵呵地说:“哪一次你打得过我?”
  
  “别动。”许蓓像发现了新大陆。
  “怎么了?有蟑螂?”
  “你把手放在头顶,成一直线。笨蛋,让你动手你脚动什么?保持两腿分开。”
  我更是一头雾水:“哪里不对头了?”
   “侧过身,像你平时睡觉那样。”
  我依言做了,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玩魔术呀?”
  
  “我发现你特别有型耶,平躺着伸开手就是一个‘大’字,举起手就是个‘人’字,侧着身就是单人旁。”许蓓哈哈大笑。
  “去你的,你才单人旁呢。”我这才明白过来又被她耍了,面上强忍着笑,心底却是暖暖的。
  “不对不对,”许蓓更来劲了,“不是‘大’字,明明是太阳的‘太’嘛。”
  我哈哈大笑,一把抱住她,“胡说,应该是木头的‘木’才对。”
  “哇,你这个流氓……”许蓓笑着打我,闹成一团。
  
  电话声就在此时响了起来,在宁静的午夜里尤其刺耳。
  “不要接。”许蓓黏住我不放。
  我没理她,急急拿起电话,心脏不争气地狂跳着,方才在心中设想好对慧儿说的台词竟然一下子全都无影无踪……
  
  
  罗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改平日的温文尔雅,就像一头狂暴的狮子一样的嘶吼:“林雨,第七医院急救室,快来。”
  “怎么了?!”我吃了一惊,适才回荡于心中的温存刹那间消散殆尽。
  罗丰暗哑的声音带着哭音,就像绝望奔走于荒野的狼,对月长鸣:“小秋出事了!”
  
  许蓓坚持陪我一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一路上我拼命打着罗丰的电话,他却一直没有接。最后我们在急救科的手术室外找到了罗丰。
  “林雨……”罗丰只穿了一件衬衣,领带斜吊着,一把抱住我,趴在我肩上,双手像钳子一样紧紧箍住我的后背,勒得我生疼。
  他的样子让我吓了一跳:满头是汗,血红的眼睛闪着愤怒与心痛的光……
  
  “到底怎么了?小秋呢?”
  “正在里面抢救。”罗丰的眼里泛动着泪光,犹自强忍。
  “怎么回事,车祸么?”
  “她……被人毁了容,还被……”罗丰控制不住地一口咬在我的肩膀,悲戚的身体不停地搐动着。
  
  我的头一下子就像涨大了无数倍,心中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生生地疼,眼前闪现出刚才在酒店中小秋闭上眼睛那还不停抖动的睫毛……所有的思维都是一片空白,只感觉到一股热乎乎的潮湿透过我的肩膀——那是罗丰,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那强抑不住的热泪。
  
  我木然地回头望去,许蓓吃惊地半张着嘴,大睁着双眼,满脸写着惊疑不定与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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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主| 发表于 2006-03-30 09:33:00 | 只看该作者

第九章
  
  自从有了那个与许蓓长谈过的晚上,生活好象一下子简单了许多。
  早上起来我会用两三个小时完成越来越驾轻就熟的工作,许蓓则是看看书打扫房间什么的。工作的闲暇之余抬眼看看她,总会迎到她先知先觉般预先投来的目光,然后就是轻轻地一笑,安静宁和,就如某个夏夜的上弦月色。
  
  也许是知道了许蓓身世的缘故,这个我原以为只是流落风尘中的女子在我眼中的形象再也不同初识时的感觉。那个狠狠抓破我脸颊的女子仿佛蓦然便娇柔起来。这时我就不免回想起她那倔强地散发着绿光的眼神,下意识地读出一点点柔弱,恍惚如看到一只优雅的羚羊用幼嫩的双角防护着猎人的子弹,于是便一厢情愿地认定这只是一只需要呵护的小生灵……
  
  我常常会因为这样的感觉而突然失笑,由于总是以为面对的并不是记忆中的她,从而便让这个看起来一点也不真实的她疏远起来。
  这时她总会感觉到什么,立刻板起脸,故态复萌般一手遥指着我一手掐着腰,用凶恶的声音大叫:“你坏笑什么?欠扁呀!”
  我想我要重新修订对许蓓的印象了,她应该是属于那种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偶尔,如果我的工作结束得早,我甚至会和许蓓一起做午餐,主要原因当然是她委实让人不敢恭维的厨艺。然后我会陪她说说笑话,陪她在窗前浇浇从红楼搬来的一盆水仙,或是一起在电脑前回答开心词典里的问题,常常争得面红耳赤然后在正确答案面前笑做一团。
  我其实是不喜欢出门的,害怕会碰见以往的熟人而让彼此难堪,可有时也会陪许蓓一同出去走走,一同从枝头结满累累花朵的树荫下经过,或是陪她去给红楼进货……
  有时看着她踮起脚尖从窗沿上收取晾好的衣服时,心里忽就会涌起一些莫名的浮想,自己亦惊讶地发觉久违后的“温柔” 重又回归,随即便自我认定了我其实是在一种略为麻木的状态下符合着她的一切习惯。
  
  这以后她再也没有像白痴一样追问我是不是爱她,即使是在床上。
  也许是宁慧的离去抽空了我的激情,也许是对许蓓真的谈不上是爱情,面对她我清楚地感觉到我缺乏对宁慧的依恋。我很想用几年的监狱生活来对自己解释这一切,然而有时反而会更加印证出我并不爱许蓓的结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我的第二次恋爱,我想我或许已然失去了再去恋爱的能力,只不过是在一种平淡的节奏下努力掌握着一种生活里微妙的平衡。有时我又开始怀疑我与许蓓之间存在着一种不由自主萌生的小心翼翼的态度,在彼此间无意识地使用着同情。
  
  晚上,许蓓照例去打理她的红楼,而我则是在电脑前等待慧儿的出现,继续我的精彩与无聊相交织的网上生活。每晚许蓓回来,先是打开所有的门窗,再次劝告我少抽点烟,我不置可否,第二天依然故我。
  直到有一天许蓓告诉我我身上的烟味会让她想到那个老杂种,我才懂得了要在她回来前半小时打开窗户。
  “你为什么就不能戒烟呢?”许蓓有一次忍无可忍地问。
  “你不要剥夺我唯一的乐趣好不好?”
  “那我算什么?”许蓓气呼呼地说,“是不是我哪一天出了意外,你才会发现你的生活里其实就缺少了我这样的乐趣。”
  “哈哈,要是真有一天你不幸为国捐躯,我一定用戒烟来纪念你。”我笑嘻嘻地继续气她,等她眼睛开始发绿光,又连忙加上一句,“不过前提是你要把遗产留给我。”
  然后许蓓就会照例恶狠狠地扑上来,最后亦照例在亲热中结束我们的战斗。
  
  
  小秋仍是隔几天就来看看我,有时还会叫上从百忙中分身的罗丰。起初小秋见到许蓓时非常吃惊,但后来他们似乎颇有些无奈地默认了许蓓的存在,有时还会对许蓓开一些善意的玩笑。然而许蓓始终做出不能原谅小秋的样子,总是借故离开。
  数次后,罗丰与小秋也来得少了。对此,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只不过偶尔想到往事时,还会有些附庸风雅的感叹与无病呻吟的唏嘘,如此而已。
  
  对于未来,我逐渐开始感到迷茫,我并不愿意让许蓓花销一些应该由男人付出的开支,然而我一个月的收入并不足以支持我们的生活,虽然许蓓对此并无微词,反而总是笑说由她来养我一辈子好了,可是我却渐渐不能忍受自己的平庸,可又无能为力。自从有了上一次的求职经历,我害怕再去受同样的打击,许蓓不止一次让我去帮她开酒吧,而我却又是绝不能忍受在红楼里面对那些黑白道上的各式人物的陪笑与逢源,我想我也许永远不能完成存十万元去找宁慧的心愿了。
  
  日子一天天死水微澜般地经过着,我觉得我已经有些厌倦了。
  于是慧儿在我心中的份量越来越重,只有在她面前,我才能放下一切的尘事,用网络掩蔽自己不甘承认的失落,专注于我的回忆中。
  我担心当我讲完了我所有的故事后她就会消失,于是我学会了细水长流,把故事的细节逐一放大,甚至加上一些臆想的情节,以致到后来有时连我自己也分不清真伪。好在她总是很忙,并不能经常上网,后来我们把相会的日子定在了每个周末,并戏称之为每周一歌。
  最后,当对宁慧的回忆终于一点点从心里掏空后,我不得不开始向她讲述我与许蓓的相识,从那次在红楼的打架到生活的点点滴滴。慧儿总是沉默地聆听,似乎安于自己的听众的位置,我也从不问她什么,但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我就以为我也已了解了她的一切。
  
  
  第一场秋雨来袭的那个黄昏,树叶舞落了一地,一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檐下扑翅,惊扰着空荡荡的房间,也惊扰着我的回忆。
  我半躺在床上,破天荒地没有打开电脑,想努力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却发现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如愿。
  
  今天我坚持没有陪许蓓去外地进货,这或许使她很不高兴,因为直到她走的时候我也没有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不想用工作或是别的什么缘故推搪许蓓,因为我不想骗她,但我也不想告诉她,我只能沉默。
  今天是我与宁慧的结婚纪念日。
  
  我很佩服第一个用流水来比喻生活的人,那一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智者,认透了生命很容易被宿命玩弄于股掌之间。人们总是惯性地听命于那些天上或是庙里的神与圣,却从未想过为何要服膺于他们。
  生活这条河流在奔波的时候并不知情,它并不关心它的方向到底是大海还是绝路,它只知道,奔波应该是一件单纯而美丽的事情。
  
  想来果真是如此,再杂乱的日子也会在杂乱中找到自己的规律,然后或在幸福中畅快地奔流、或在痛苦里彷徨而绕行。
  我想不管这道理是不是对任何人都适用,至少对我来说,当规律被逐渐延伸为习惯时,麻木与欲望就会同时清醒,然后它们便开始敲打我的灵魂。
  
  思想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游走,八年前的一幕历历在目,仿若昨天。
  那个时候的人们忽然热衷于去教堂结婚,我与宁慧也未能免俗。
  想到我是如何把那枚小小的戒指套上她修长的手指;想到她是如何大声而羞涩地告诉牧师“我愿意”,仿似不是回答而是发出了给生命的宣言;想到在彩色鲜花与白色婚妙间那足以铭心刻骨的一吻……
  此时,我就在心底淡淡地释放着一种叫做微笑的情绪,而一切就是这样如雁过留声、水过留痕般淡淡的,然后把早已不是激情的激情重新想像一遍。
  与这一刻的温存相比,她的背叛与我的苦痛仿佛全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猛回首,一切都是云淡风轻。”心中默默吟诵着这句话,好象忽然就顿悟了什么。
  
  关于生活,我们只需经过。
  我们能够明白的就只是:原来是这样;而不是:为何是这样。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运!
  
  
  敲门声把我从回想里惊醒,小秋带着她那永远娴静的神情出现在我的视线中。
  “知道是你,”我侧身摆了一个请进的手势,“进来吧,许蓓去进货了。”
  “怎么知道是我?”
  “一长两短,只有你才会如此礼貌而又含蓄地敲门。”
  也许是因为回忆的缘故,我的心情很好。
  
  “呵呵,罗丰有事……”小秋歉意地笑。
  我打断小秋的话:“不用解释,我理解的。”
  “吃饭了吗?要不要请你吃饭赔罪?”
  “哈哈,赶在这时间来,早有预谋呀。”我的心里忽然涌上来想和小秋谈及宁慧的渴望,只有和这样熟悉的人谈起她,才会让记忆变得更清晰。
  “你说地方吧。”
  “银鹿,我们以前常去的。”
  “好,不就是一个月工资嘛。”小秋也开起了玩笑。
  “哈哈,老天有眼,总算让我逮着宰人的机会了。”
  
  
  “哈哈,萧小姐,这么巧?”刚刚踏上银鹿大酒店前的台阶,几个人从酒店中出来,其中一个暧昧地对着小秋说,语气极其不恭,“原来是泡帅哥呀?”
  我寻声望去,为首的是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神情倨傲,酒精与饱食使他的脸泛着透亮的红光,一对眉毛看似邪恶地拧成一团。一手用牙签剔着牙缝,另一手正在用一方白手帕擦着黑色西服前襟上的一块油渍。旁边几个穿着随便的青年人听见了他的话,嘻嘻哈哈地陪笑着。
  
  “是你!”小秋愣了一下,冷哼一声,漠然道:“请你叫我罗夫人!”
  “嗬嗬,别生气嘛,开个小玩笑。”那人吐掉半截牙签,竟然伸手去触小秋的脸,“罗夫人的头发乱了。”
  我正待发作,小秋却在底下紧紧拉了一下我的衣服,抬手打开对方伸来的油手,神色如常:“黄老板,请你放尊重一些,这里是四星级酒店。”
  “哈哈,秋菊变成仙人掌啦。”那个黄老板狠狠盯了小秋一眼,再轻慢地看我一眼,带着几个人扬长而去。而小秋的手一直死死抓着我的衣襟,直到他们跳上了一辆蓝色的豪华私家轿车。
  “是什么人?”我恨声问小秋。
  “罗丰生意场上的对头,慢慢再告诉你。”
  “妈的。”我忍不住骂了句粗话。
  
  一踏进银鹿酒店的大门,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心头忽就沉重起来。
  我带宁慧来过几次这里,也请罗丰与小秋来过,我一直很喜欢这里庄重而轻松的气氛。
  还是那盏水晶琉璃灯,还是那个乐队,还是那悠扬的琴声,我甚至注意到酒店的服务生的服装上还是那淡黄色的绣纹……
  
  坐在餐桌边,我一面慢慢环视着周围,一面装作不经意地挑起话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小秋略带惊讶地望向我,点点头:“我以为你会故意忘记的。”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毕竟这是我的纪念日。”
  小秋仔细地盯着我,然后又轻轻地几不可察地摇摇头,举起酒杯:“我们上一次来这里吃饭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我举杯一饮而尽,用眼角示意:“你看,七年前我是这里的常客,可现在如果不是你请客我是绝对不敢来的。”
  “你这样喝香槟真是糟蹋。”小秋避开话题,矜持地笑。
  我笑笑,给自己添上酒,再喝了一大口,回味了一下:“味道很淡,呵呵,劣质酒已经破坏了我对美食的鉴赏力。”
  小秋不语,收起了笑默默看我。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分清你话中的含意了。”
  “哈哈,”我纵声大笑起来,引来周围数道诧异的眼光,“我还是我,是你自己想多了。”
  “也许吧,”小秋低下头抿着香槟,“也许从来就没有人能真正了解你。”
  “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个人,就像对你来说,我也不敢说了解。”
  “可每个人都会盼望有那么一个了解自己的人吧!”小秋执拗地说,眸中满是倔强,“也盼望了解自己愿意了解的那个人。”
  “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我反驳道,“比如宁慧,我以为我很了解她,于是当我发现她的行为并非在我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时,我就会惶恐地以为是世界末日……”
  “你已经可以毫无顾忌地在别人面前提及这个名字了。”小秋惊讶地抬起头,慢慢地说。
  “不,只是今天例外,我只希望你记得今天是我和她的结婚纪念日。”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一任自己漂浮在某种纠缠的感觉中。


  “我记得!”小秋承认,“我也知道你会记得。”
  
  我面无表情地一笑,举杯再饮。物是人非,一种辛酸慢慢爬上心间。我垂头不语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小秋的声音仿佛也变得伤感起来了:“我现在才知道人类的感情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事。喜欢可能转变成爱,爱也可能转变成恨,不管是稚嫩或是成熟,程度都不会减少。你也许还是恨她,却也依然怀念着她给你爱情的日子。”
  一根久未拨起的弦在感觉中轻轻颤动着,我知道不管如何,宁慧都会是我回忆中最终的底线。
  “林雨,你知道吗?能被你这样的人爱上是幸福的。”小秋的声音遥远而朦胧,就像是从天空传来,几乎细不可闻,“有许多人都妒忌她拥有的幸福!”
  “可她自己并不认为自己是幸福的。”我开始希望把淡淡的香槟变成烫喉的青稞酒。
  乐池中那个女歌手正在极具讽刺地唱着“我最深爱的人伤我却是最深,捉摸不住的伤痕……”
  
  小秋拢拢头发,淡淡地说:“你错了,当她在晚上回忆起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悔恨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时,她会越发怀念那时所拥有的幸福。”
  我完全地愣住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宁慧是否会因此而内疚与悔恨,我一直刻意地把她想象成一个恶毒的女人,在她得到所要幸福的同时不厌其烦地伤害着我……
  “不,她不会,她做什么事都从来不会后悔。”我竭力分辩着,维护着痛恨她的理由。
  “也许她无数次想回来请求你的原谅,只是她怕你不会原谅!”小秋静静地说,就像她上课时面对学生做语法的分析,理智而坚定,“我懂女人,也许我比你更了解她。”
  “你在希望我原谅她吗?你想让我再对她产生无数美丽的遐想吗?或者你希望我再去找到她告诉她我可以原谅她的一切过错,让我们重新开始吗?这——不——可——能!”我能够意识到我的情绪开始狂乱,却无法控制,这该死的香槟。
  “冷静点。”小秋用眼光制止着我,“我不是这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一直活在忿恨里,我希望你能重新开始你的生活。”
  “我已经没有了我的生活。”我终于大叫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在监狱里活下来的吗?支持我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我要找到她,给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让她也体会一下做牢的滋味。”
  
  “让我们都学会仁慈吧,至少你现在还有许蓓。”
  “她算什么?她……”我窒了一下,眼前泛起许蓓的影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努力平息着急促泛起的焦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一起一伏。
  “试着让一个人替代宁慧吧,有的时候我们必须强迫自己,因为生活总要继续。”小秋拉起我的手,轻轻拍着。
  “别劝我!”我甩开她的手,“我知道我应该怎么做。”
  小秋轻叹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固执。”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也要这么固执地劝我这些?”我盯着小秋问。
  “你知道的,我们一直是好朋友。”小秋避开我的注视。
  “让我来帮你解释吧。知道上大学的前一天,罗丰怎么对我说吗?他问我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去北京上大学……”
  “林雨!”小秋抬起头,眼神复杂,“不要说了。”
  我看了她良久,住了口。
  
  如果没有宁慧的出现,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爱上小秋。
  从小到大,我一直对小秋保持着一种棋逢对手式的敬重与毫无来由的欣赏。熟识了之后,她善良的本性与宁静的气质更是常常会触动我少年时的情怀,虽然我不无幻想地认为我在她的心中或许占有更多的比重,却也会因为我的家世而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何况我与她都清楚地知道她是罗丰的心上人,于是我也常常故意对她避而远之。大学几年就是这样在微妙的尴尬中不冷不热地交往。
  当朦胧的感情与真诚的友谊在天平两端摇摆不定时,宁慧适时的出现无疑是在友情的一端加上了一道沉重的砝码……
  
  往事已远,我相信现在锦衣玉食的她绝不会再爱上我,对我的关心无非是给旧日的自己一份释怀式的交待。
  “你真应该给罗丰养个孩子了!”我无意识地转动着喝空的酒杯,看着灯光在杯中绚丽成一泓彩色的光圈,聚了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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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03-31 13:21:00 | 只看该作者

继续继续,在等着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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