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

雲

读江东，像是在读一本断断续续的书。总有那么一双两双的眼睛，从残破不堪的墨迹后面，望着你。害得人总会急急翻过一面去，背后的那页却注定是空的——就这样迷惘、惊艳、然后怅然……
今夜没有月，没有箫声；有酒，也不是青梅煮成。只一柄秋水长剑，悬在那边檐下，鞘上铭着两个古篆——招魂。
那本书的第一页，是关于一顶赤帻盔。混浊灰败的万马军中唯一跃动的红。感觉他总是在奔跑着、飞舞着，愈舞愈快，愈飞愈高，最终弥漫成一片灼热的朱色。恍惚间让你以为那是场惨绝人寰的大火——火焰中死寂的城市，叫洛阳。
那点亮光飞得太快了，以一种傲视天下的轨迹持续着自己的翱翔。却突然在最激昂的时候嘎然而止，一瞬间，让整个世界嗔目结舌。
我在一个寂寂无名的山谷最后一次看见了他——风息，月暗，草木为霜。赤帻盔悬在一截烧残了的庭柱之上……
第二页里的那个将军始终背对着我。头发随便的拢着，髻子结的乱七八糟。我看着就笑，于是他也笑，笑得比我，竟还要豪爽和骄傲。他靠着枪，我支着颐，就这样交谈着，象是多年好友——
记得寿春成梦么？记得皖城初遇么？记不记得庐江的那场夜雨？记不记得丹徒的西山残霞？孙郎啊孙郎，你悔了么？
我叹一口气，想把这页轻轻翻过。蓦然间不防他突然回首望着，英俊的面容上一道寂寞的伤……
下一张纸上绘着截水红的衣袖。水红袖，满江愁。天下无双的佳婿们都去了，英雄背后的美人也化成片片桃花……
像是，飘忽不定的影子。两个绝色女子，直哭到身子变成透明。重重叠叠的纱帐后面，看不见那双红颜老去的脸。只依稀黛粉妆台悠悠月，空照着独倚熏笼坐到明。
二乔，去也，休休……
从书卷中逃逸的残焰，舔的纸满是触目惊心的焦黑。我仔仔细细的寻觅着，方才辨认出角落里，那是谁人遗落的半截玉剑，一顶儒冠——
看不见人，看到的是飘飞的衣袂。滑过我的脸，带着淡淡的墨香……
………
长风起矣！天——又要凉。
朦胧睡眼中隐约见那边檐下，站着个白衣的人儿，在品着我的梨花佳酿。
“好酒～～”他长叹。反手抽出那柄“招魂”古剑，让寒芒映照着如水的容颜——
我倚着廊柱，流着泪，听他在唱：
丈夫处世兮立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