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尽我一生的努力让你懂得,既然秋天可以过去,而春天可以 再来,既然黑夜可以过去,而黎明可以再来,那么幸福,必然也是可 以重新开始的。因为我将用我的挚爱,洗去你旧日所有的尘埃。 晚上11点的时候,我会准时走下121 路公交车,从车站到我租住 的房子,大概需要步行七分钟的时间,而且穿过一座空旷幽静的公园。 这座公园古代的时候曾是一个著名的寺庙,叫做定慧寺,我猜大概就 是稳定心情,就能获得智慧的意思吧。为了稳定心情,定慧寺的高僧 还建造了一座高塔,叫做玲珑塔。每天晚上穿过公园的时候,我都习 惯注视那座宝塔,在月光下投射着长长的阴影,现在高僧早已没有了, 寺院也没有了,惟有这座宝塔还在固执地耸立着。我常常一边走路, 一边胡思乱想。真不知道当初那些高僧在建造它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他们知不知道,凡是被建造的东西,必然都是要倒塌的,如果这样, 他们为什么还孜孜不倦地要建造、维护和保留这座沉默的宝塔?难道 数百年前的一次偶然建造,于是就成为必然的存在,而这月光下的幽 暗风景,一旦开始,就将永远继续?每次,还没等我想得很明白,家 门口就到了。于是我收敛思绪,上楼,开门,准备睡觉。我会很容易 地入睡,因为我不允许自己的念头探向更远更深的地方,作为一个漂 泊在北京的单身男子,这种深探往往是悲伤的,而作为一个每天都要 应付生存压力的人,悲伤往往又是很危险的,至少,是浪费时间精力 的。 我住在定慧寺,上班的地方在阜成门,能够快捷连接这两个地方 的,就是121 路公交车。早晨9点半,我坐这趟车上班,晚上10点半, 我坐这趟车回家,自从我毕业四年来,风雨无阻,从没改变,以至于 和这个车次的售票员都成了熟人,上下车都打招呼。然而有一天,我 的习惯被打破了。 那是初秋的夜晚,10点15分的时候,我走出单位,往车站方向走。 这时候在门口遇到了原来的一个同事,他拉住攀谈了一阵子,我虽然 着急,也只好陪他说了好一会话,等告辞的时候,已经是10点32分了。 本来,我完全可以指望公交车晚点那么一会,哪里有不晚点的公交车 呢?在北京,问公交车晚不晚点就如同问一个人有没有丢过自行车一 样,答案显然是肯定的。然而,这个时候大街上人流稀少,不可能堵 车,它根本无须晚点,哪怕是两分钟。当然,这关系不大。还有最后 一班,是10点45分的末班车。让我感到不愉快的是,三四年的习惯就 这样被打破了,让我有些很不适应的感觉。这是一个滋味非常浓郁的 深秋之夜,即便坐在公交车里,依然能感觉到风已经开始凉了,似乎 夹带着迟钝的刀子,轻微地切割你的肌肤,我知道,很快,它就会变 成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切割你的骨头。北京的又一个秋天,马上 就要来临了。在生活中茫然忙碌的我竟然在平时毫无觉察,于是我突 然知道,原来一辆末班车里,隐含着这么多秘密。因为已经是接近深 夜,这辆末班车里竟然只坐了三个人:司机、售票员和我。大街上空 荡荡的,秋风卷起灰尘,随处地就在楼角街头飘旋。甚至飘旋在路灯 下,给人一种凄凉悲婉的感觉。因为悄然到来的寒冷和肃杀,忙碌了 一天的北京,已经提早入睡了。车到终点站定慧寺,我跳下车,车门 咣当一声关闭了,司机和售票员还要继续把车送到车库里去。我正要 匆匆往家走,突然就被吓了一跳。车站上还站着一个黑影,平时车站 上总是有不少等人接站的,但现在只有我一个乘客,而且这是末班车, 也没有别的公交车路过这里,我不禁喊了一声:“谁?!”对面的人 没答应,只是从阴影下走出两步,在路灯下,我看清楚了,原来是个 穿着米黄风衣的女孩,她冲我点了点头,有点抱歉地说:“没什么, 我在等人。”我释然地松了口气,对她说:“这么晚了,哪里还有人。 赶紧回家吧,天这么冷。”她回头看了看那辆已经远去的公交车,喃 喃地说了一句:“是的,已经没有人了,那我明天再来。”我有点奇 怪,又有点担心,问她:“您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我说得很客气,她也冲我微微一笑,说:“没事,谢谢您,您先 请回吧。”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先走了。我已经看见了那座宝塔, 在淡黄的月牙下披着幽暗的光辉。“那是玲珑塔”,我不禁自言自语 地说了一句:“已经在那里站了七百多年了。”再回头的时候,那个 女孩已经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