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说《三国》是一本教权谋、权术的书,它能使人长于勾心斗角,明枪暗箭,更阴险,使天下永无安宁。但某一次翻《三国》,却发现,如果剥去这些争权夺利的死战、这些篡位夺尊的厚黑,另有一动人之处在,那就是中华水土喂大的人物们互相爱惜、爱慕的仁厚的一面。
无论三国之君,还是他们手下的谋臣虎将,他们是多么了解自己的对手。说刘备是诸葛亮的知音,难道曹操不是吗?说曹操是孙、刘的死敌,难道不又是曹操最能够破译他们二人的每一招式、每一计策吗?一直记得唐国强演绎的诸葛亮哭周公瑾的戏,而这种哭,终于也得到东吴人的理解。他们就像一个重点中学高考班里的那些“尖子生”,能力相差无几,而谁的物理好一点,谁的作文多新意,谁的心算最快最准,谁的外语阅读速度第一,互相了若指掌,互相不服,而又互相叹服互相羡慕,唯恨自己不及也。周瑜大骂“诸葛村夫”的时候,难道不是服气到了极点?只因深知自己之不及,偏又找不出对方毛病,才不得已用“产地”羞辱对方。“既生瑜,何生亮!”的遗恨深深之外,已是甘心认输,又是爱极羡极之语。周泰拼死救孙权,曹操不是火冒三丈,却是深情叹息:“不料文章锦绣之地,也有如此虎将!”大战败绩北归后,更是发自肺腑地叹息:“生子当如孙仲谋!”欣赏孙权超过欣赏自己儿子啊。连“智多而近妖”的诸葛孔明,明明算计到华容道关公义释曹操的结局,却特地派了关羽去把守那个华容道。曹、刘、孙,这些经常处于不共戴天的对峙中的对手,不但会爱对方,也爱对方的重臣;还特别敬爱那些曾拼死与自己厮杀、被俘而不屈的武将,那些被赚来本营,却终不为设一谋的谋臣。就在这种特别的知遇和爱惜当中,该是隐藏着一种中国式的民族精神、民族胸怀。一种中国人对中国人超乎利益之上阵营之上的欣赏,以及作者对中华山川草木所孕育的人物的赞美、自豪之情。
也许我孤陋寡闻,在国外的历史书上,这种敌手之间爱慕、赞叹、仁厚之心的记载似也比较少见,至少在中国人写的书中,这样的“美谈”是比较多的。虽然十年浩劫这些善、美的精神和情怀也同样遭了一劫,但那么多民间“窝藏”“牛鬼蛇神”中的能人及其子女的故事,也说明无论多么残酷的铲除,它们依旧根深蒂固,春风吹又生。这是不是中华民族积几千年承传才能养育出来的一种个性?
如果说《三国》乃“演义”,那就看历史:汉武帝罚司马迁以腐刑,却不撤换太史公人选,放手给他去做关乎自身日后形象的《史记》;武则天杀上官婉儿之父,却留婉儿于身边,终生信任依赖……以至抗战者杀死日本侵略者,却抚育他们的遗孤,都说明中国人在悠长的历史中,渐渐参悟了人与人除了“仇家”的关系之外,还有其他多种关系,不是赶尽杀绝这么简单。敌手的长处也是长处,仇家的孩子也是孩子。不杀而且爱惜、重用仇家及其忠臣、骁将、智囊,存留仇家的后人,已然成了一种中华式的道德行为准则,对那种不分青红皂白见了仇家人就“切瓜砍菜”地拿冲锋枪一通“突突”、只恨不能“斩草除根”之快的家伙,中国人普遍是鄙视的。
中原逐鹿几千年地上演,而我族人,在厮杀、争斗的喘息之机,竟然有工夫有心思去赞美和倾慕对手的才华和人品,这也许就是中华民族绵延数千载而兴盛依旧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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