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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聚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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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服刑的真实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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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31:00 | 只看该作者
老田一停手,鲁干事适时地插上了话:“犯了错误不可怕,要勇于承认积极改正。”说完顿了一下。
    我在心里对鲁干事山呼万岁!好感激你呀鲁干事,多谢你为我解围,多谢你给我台阶下,多谢你暗示我现在该如何做!
    于是我马上接过话来:“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改。”
    “你小子也知道不敢了?”老田“嘿嘿”一笑。这笑声我听起来很刺耳,很诡异。我能感觉到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将会是什么。我的心象掉进了冰窟窿,在冰冷中不断下坠。
    又是可亲可敬的鲁干事啊!他就是我的大救星!“好了你先回去吧,以后注意着点。”
    我应声低头退出了办公室。

进了厨房,王德智早已等在那里。他关切地问我:“怎么样?没事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逑事没有。”
    他察看了一下我脸上的伤:“先用凉水敷一敷吧。”
    我拧开水管,掬起凉水一捧捧地扑到脸上,好舒服!稍微冷却之后,脸上的麻木感逐渐消失,灼热的痛感弥漫了整个面部。我抬起头,镜子中的脸已经不再是脸了,黑紫,肿胀,惨不忍睹。我的心里,有愤怒,有无奈,有悲凉,有无助,乱七八糟的。心头有些堵,鼻子有些酸。不过我足够坚强,没有掉一滴泪。
    王德智详细问了我田、鲁二人的口气、内容、态度后,沉吟了一会,说:“这样,你该干甚还干甚,该咋干还咋干,不要躲,但和任何人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我依计而行。
    事实证明,王德智是正确的。当我举着一张黑紫肿胀的脸依旧在四监推车打饭、开门放茅时,当我依然故我地进出办公室端茶送水、扫地铺床时,当我一如既往地找人谈话、主持卖货时,我在人前人后没有半点怨言,该笑还笑,该骂还骂(只是不敢再随便动手打人了)。随着我的脸一天天恢复原样老田始终也没向我提出“滚回号子里去”的要求,我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了。
    其他干事见我的模样后,总是先向王德智打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不知道王德智是怎样说的,只是孙、陈、阎、刘四人或明或暗都向我表示了关心。
    当此事逐渐平息,我安全地回到库房独自一人时,抚摸着仍隐隐作痛的腮,回想起老田的咆哮和漫天飞舞的四十多个大耳光,我对此事进行了深刻的反思:
    第一、导致这次事故的原因,不怪其他人。不怪吴良艮,不怪胡应宣,甚至老田也没错,完全是我自身存在问题,得意忘形了。老田的这顿打在某种程度上是好事,因为它在我犯的错并不足以使我滚回号子以前发生,警示我无论何时何地,都应提高警惕,如履薄冰,谨慎从事,谦和待人。
    第二、挨打之后,王德智要求我的做法相当英明,只有这样,才不会在心慌意乱的情况下再惹出其他事端,不会给别人落井下石的可乘之机。以后再遇到类似紧急情况后要冷静面对,不能自乱阵脚,要三思而后行,避免“祸不单行”。
    第三、自己现在是下判快走之人,遇到有钱有势想管帐之人,应该主动示弱服软,就算不主动向干部辞职也应在适当的时间流露给对方“我马上就要走,我一走当然就是你管帐嘛”的信息。
    综上所述,经过深思熟虑后我对自己提出以下要求:
    每天在临睡前,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多思;要谦和有涵养;要慎言稳重”,并回想这一天自己有没有做背离这三项原则的事。并且告诫自己在任何时候遇到任何事,都首先要温习这三项原则。
    这个好习惯陪伴我多年,从上马街到东太堡,从晋普山到荫营,每天的温习使我受益颇多,不仅在为人处事方面被从人所称道,还使自己能以正确的态度面对挫折,面对人生。
    此事在刻意的漠视中似乎很快被淡忘了。后来我和胡应宣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比赛中实力的较量并不应该引起选手间的仇视。胡很开朗,健谈,每天谝着港味普通话给我们讲奇闻趣事。胡称自己身上的梦特妖T恤鳄鱼皮鞋值好几千块钱。我死活想不通T恤上绣朵小花就身价倍增,他的皮鞋粗糙、毫不起眼、面上全是小疙瘩,哪能值两千块嘛!我让胡应宣教我他的本地话,他说“吃饭”是“呷米”,“抽烟”是“呷昆”。我要他教我骂人的话,他教了我一句:“*****,丢海丢桑桑”,整句话的意思好象是**在同嫖客发脾气:“你嫖的时候只想插得深一点,完事了出钱的时候却这么小气。”(前面一句我忘了)这句话曾被我灵活运用过:前年单位组织去旅游时,深圳的女导游和我开玩笑,说用本地方言骂我我也不会懂,我说我也会你们的方言啦,我就好喜欢和你丢海丢桑桑的啦。于是女导游面红耳赤落荒而逃。
    至于此事的导火索吴良艮,我后来没搭理他。倒是九号的头铺张庆明为替我出气,在日常生活中很是克服刁难他,直到他死。

四 十 六      伤   离   别
  
    老刘取保候审了。
    以贪污受贿罪被捕、住了近四年号子、与检察院明争暗了近四年后,老刘终于出去了。虽然名义上是取保候审,虽然出去后按要求还得经常去派出所汇报思想,但那都很不重要了,那些规定只是吓唬胆小者的。毕竟老刘已经踏上了自由的土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回到了家中,回到了亲人的身边。他身在号子里尚能遥控指挥着外面的关系网把自己弄出去,人回到社会上后摆平此事更是绰绰有余。于是,老刘,六十多岁的刘艮锁,终于可以摆脱牢狱之苦,终于可以在家中安度晚年了。
    归心似箭的老刘与我们一一道别后匆匆离去。虽然他有很多毛病,嘴碎,爱唠叨,爱搬弄是非,爱倚老卖老,爱抠字眼认死理,基本上与每个跑号的都闹过不愉快(包括与我,我后来靠着王德智这颗大树曾忘恩负义肆无忌惮地向老刘表达过一些不满。也许老刘以长辈般的慈祥包容了我的幼稚,也许老刘不愿意与我这个也算半个老乡的毛孩子较真,也许老刘也曾在干部面前点过我的炮只是没点住而已),但他与我们朝夕相处那么久,突然就离开我们,出狱了,我们都很怀念他。
    祝他生活愉快。
    老刘走后,我们在伤感的同时,也默默地考虑着各自的未来。但是,不管多伤感,尽管再考虑,日子还是要过的,号还是要跑的,而且,又快过年了。
    年底腊月根,我的活总是很多很杂很忙。总是有特别多的犯人亲属来到看守所探望亲人,送进亲人在明信片上索要的物品,往亲人的帐上打些钱等等,毕竟要过年了嘛。我和王德智仍旧忙碌地截留下我们所中意的东西(补充一下,这种截留行为,号子里称之为“瓦”(谐音)。“瓦”的本意是笊篱捞面,捞干剩汤。把跑号的这种截下精华放过糟粕的做法称为“瓦”,很恰当形象。我也被“瓦”过,现在也毫不留情地“瓦”别人,这很正常,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嘛!)。我们先在办公室暗着“瓦”掉一部分,之后还得明着进号子里拿一部分。其实也不是我们想向号子里要,是他们一定要送给我俩的,说过年了这穿的用的里里外外都换新的吧。于是这个号送日用品,那个号送内衣裤,下个号送秋衣秋裤,再下个号送些吃的等等。我俩只好笑纳了。他们的目的,也就是想在卖货时能多卖给本号几条烟。于是,我们得去财务室疏通。
    巩胖依然很胖,脸上还是扑了很多粉,白得虚伪,唇上口红的颜色太刺太艳,象吃了死人肉般难看。小徐还是小鸟依人的模样,只是目光很少与我对视,话语间少了娇嗔,多了些公事公办的官腔,但在四监进烟的数量上,小徐还是很满足我的要求,基本上我说要多少她就会给多少。“谢谢你小徐,”我在心里默默对她讲,“我可能卖不了几次货了,见不上你几次了。我判了十年,过了春节,就会离开你,离开上马街,以劳改犯的身份正式踏上漫漫征途。小徐,你真好,谢谢你,我忘不了你的。”
    李华卫也下判了,六年(好象是)。他的主犯是死缓,定了二十多万的价值,讨了大便宜了。可人家这么讨便宜,还要上诉,嫌判得重了,操!李华卫也在等裁定,每天仍嘻嘻哈哈的玩世不恭,还抽三唑仑片,抽了以后还是疯疯颠颠的。他姐夫早给他铺好了劳改路--到气压机厂(太原第三监狱)服刑。这是一个半工厂式的劳改队,犯人同男女工人在一起,干着车钳铆焊等同样的活,活不重,减刑指标多,只是穿囚服,住监舍而已。能在这儿服刑是每个犯人最大的奢望。能去那儿的,都是些厅长处长局长们的子弟亲戚。但李华卫的姐夫林二伟,那是何等的人物啊!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已经进了1996年的2月了,眼看着快过年了。好象是腊月二十左右,王德智也突然取保候审了。
    王德智,这位四十多岁的汉子,原某百货公司经理,因贪污罪被捕三年多后,终于也获得了自由。这消息来得太突然,连他自己事先都不知道。家里只托人告诉他:快有结果了,案子跑的不错。他还以为怎么也要过了年吧,没想到会在年根底把自己放出去。王德智欣喜若狂,象个孩子似的雀跃欢呼。然后,他象老刘一样,所有个人物品全都不要了,和我们一一拥抱道别后,潇洒地匆匆走出上马街的大黑铁门,消失在我的视野中,融入了正常人所生活的社会。
    离别总是伤感的。我是一个外表粗糙内心细腻的人,老刘的离去也曾让我感叹了好一会,但王德智的离开就让我很有些魂不守舍。我不由得想起了我们同在五号时嬉笑怒骂的快乐时光,想起了春雨中我们一起顶在南墙上挨个被老田的警棍狂抽的场景,想起了他总是偷偷拿出上初中的女儿的照片来看时慈爱的目光,想起了我刚调入六号后他对我的照顾,想起了他炒菜、我帮厨、做好饭后总先让我在厨房里偷偷吃一
王德智走了。走得匆忙。他留下的物品当然由我支配。我把他的被褥衣物等送给号子里一些外地籍的困难户。半导体这些则由我使用。睹物思人,我好几天一直萎靡不振,没有精神。
    王德智走时,也没来得及叮嘱我以后跑号怎么办。第一他太着急出去,第二以后我们将是陌路,只能由我在上马街自生自灭了。不过,我还需要叮嘱吗?我已经不小了,跑号经验也掌握了不少了,况且也已是个快走之人,再支撑几个月应该没有问题吧。
    不过,其实我底虚。我只是表面上四监的大拿,而真正的背后的主宰是王德智。王离开后,干部们的紧要任务就是在跑号的中间再选出一人接班,负责打理干部和跑号的每日饮食等。以前已经有了王德智和我一外一内相辅相成的成功模式可以借鉴,所以我首先被排除在外(就算干部们愿意用我,我还不愿意干呢!我哪有钱伺候你们啊!)。胡应宣也不行,因为干部们更倾向于扶持本土人士。李华卫有钱有后台,但也不行,他是残废,做饭等方面有诸多不便,而且已经下判,就快要离开了,其实更主要的是他们认为李华卫不是这块料,嘻嘻哈哈不稳重,不能当大事。最后,他们选择了王孝和。
    王孝和,故意杀人罪,太原人,劳教过劳改过,社会经验丰富。此次入狱前在社会上挂靠着陆岩集团(太原驻军第61军下属的企业)开着个洗煤厂。因主犯在逃,家里就一直找关系拖着这件案子。王孝和在上马街已经有几年了,跑号也已大半年了(什么时候调到六号的我忘了)。
    王孝和身材瘦小,嗓音尖细,小鼻小眼大招风耳,但他手巧得很,炒菜做饭拿得起放得下(会做饭也是老田们考虑的一项重要指标)。他做的饭味道也不错,虽然都是家常饭,但和王德智相比却另有一番风味。他做好饭后也是先让我在厨房吃饱,他也曾象王德智一样对我表示:“这点饭算个逑!只要咱们跑号的配合着点,随便到哪搞不上你这点饭钱!”(看来跑号的都知道我没有掏份子钱却在白吃饭,只是没人公开反对而已呀!)我在吃饭方面需要他的帮助,而他也需要我的帮助。王德智还在时就很看不惯王孝和(不知是否已经感觉到来自他的挑战和威胁),所以小刘、老孙二人也相应地很是反感他,鲁、陈、阎三人谁也不惹,而只有老田力挺他。现在王德智走了,虽然老田让他做饭管钱,但如果说话很有份量的刘、孙在背后掣肘,他还是干不成。而这二位干部对我很不错,特别是小刘,旗帜鲜明地维护我的利益。所以,王孝和很希望我能在维持巩固他的地位方面有所作为,而我的不反对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王孝和其实算得上多才多艺的能人了,不仅会做饭炒菜,还会编葫芦绣花,不仅会给阎孙田鲁陈等年长的干部们理发,还会给老田染发(从外面买进来小袋装的染发剂),还会修理家用电器(仅限于一些简单的故障)。这一切都得益于他的几年劳教劳改生涯。王孝和说,他们那一批分到阳泉荫营的太原后生有好几十号,为数绝对不算少,从东太堡去荫营的路上大家就商量好了,到了阳泉如果水土硬大伙就一起服股。到了入监队后,几十号人先集中在一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一个穿戴整齐的大值星员命令他们把被褥堆放在一头,人全部站在另一头,然后踱着正步操着阳泉味的普通话:“听说太原的水土硬,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阳泉的水土!”说完啪啪一拍手,从门外涌进一百来号穿戴整齐手握短木棒的犯人,整整齐齐把太原犯人团团围住。大值星员一挥手,阳泉犯人抡棒便打。刹那间棍棒拳脚漫天飞舞。很快太原来的犯人全部呻吟着在地上打滚。这一切,根本不需要干部出面,站在台上的大值星员就完全可以应付过来。王孝和活色生香活灵活现的描述,大致为我勾勒出了对劳改队的最初印象:原来,劳改队里,劳动是必不可少的,改造是若有若无的,水土、帮派等这些还是不可或缺的,而管教干警嘛,好象作用很小,基本上是在犯人当中实行自治。唉!难熬啊!我对自己以后七年的劳改生涯忧心忡忡。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干部们慢慢习惯了王孝和对王德智的替代,包括老孙和小刘。毕竟人都是感情动物嘛!号子里那是不必说了,一声声“孝和”、“老王”、“王哥”甚至还有年青的叫“王叔”的叫得无比甜蜜动人,很快就有适合王孝和身材大小的崭新内衣裤、秋衣裤、鞋、日用品等送到。唉!人啊!
    可是,人若不能很快适应环境,那就纯粹是自取其辱自取灭亡啊!由此我对达尔文的“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进化论的理解又深刻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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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4 22:58:00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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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39:00 | 只看该作者
四监的货也卖了,烟也分到各号了。各号孝敬给我和王孝和的东西我们也已经笑纳了。毕竟已是腊月三十,眼看就要过年了。
    跑号这么久了,我不仅同四监的六位干部关系捻(好象应该是禾字旁)熟,还和其他监的各位干事、医务室的李医生、财务室的巩胖和小徐、厨房的白妞黑妞东北大娘等混得都比较熟,而且,我还同房顶巡逻的大兵(武警)们也混得很熟。
    大兵们之中,有一名姓原的与我是标准的老乡,来自一个县的。他刚开始是炊事兵,不上墙的。我是在与其他大兵闲谝时得知有这么一个老乡的,可惜见不到。95年夏,咦?突然就见他上墙了!听别人说他家里给找了关系,不让他做饭了,也上墙巡逻了。不过再怎么找关系他也还算是个新兵。部队里新兵受到老兵的欺负一点也不亚于服水土的。我不清楚小原有没有挨打,只是见他巡逻时刚开始根本不敢与我谝,一句也不敢。后来慢慢的,他敢于趁其他人不注意时与我谝几句套套老乡了。再后来,他就敢大模大样地站在三监房顶与我聊好大一会了。从他的口中,我得知这三年来家乡变化巨大,什么夜总会大酒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街头也有了来自五湖四海的鸡。我很是欣慰,因为娼盛与繁荣富裕有着最简单最必然的联系,所以我知道家乡人民有钱了。和小原聊天时,我俩都用普通话。我也很想说说家乡方言,可怎么也说不出口,这让我很是怀疑自己语言能力的退化。与其他大兵闲谝时,他们经常向我要盒烟抽或要两根火腿肠吃,我也总是慷慨地给他们扔上去(向我要东西,说明看得起我,说明给我面子,此处不可有污蔑大兵们的任何想法),而在同小原闲谝时他从未向我索要过这些,虽然我口袋里总是装着红塔山或三五万宝路时刻准备着给他扔上去的。他只是有时向我要个馒头喂他牵着的狗。我曾托他给父亲寄过一封信,信上表达了思念之情以及自己想回晋普山服刑的愿望。我把信夹在馒头里给他扔了上去,他偷眼望着四周,紧张地把信揣起来,然后迅速地把馒头喂了狗。后来他确实把信帮我邮走了,父亲也确实收到了。感谢小原!遗憾的是,我出狱后小原曾到我家来看过我,自上马街一别已是三年多,我怎么也想不起他是哪位,经他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我的心里很是尴尬。对不起!
    扯远了。
    大年三十下午武警是要例行入监查号的。我不着急,因为墙上当值的大兵会告诉我估计几点才查到四监。我只需提前半个小时,拎了篮子,挨个号让头铺把他们的违禁品交到我这儿,有烟、打火机、指甲刀、半导体、电动剃须刀(由此可见号子里犯人们,特别是大油们的生活水平在稳步提高),至于现金嘛,有信得过我的就交由我代为保管,自认为和我关系不铁的就自想办法了,毕竟铺板一抬,坑洞里可以放的东西很多。我把满满一篮违禁品放到我的库房,门一锁,钥匙往干部办公室一挂,就等着大兵们进来了。
    不大一会,涌进来七八个武警。带队的是个几杠几星(对军衔我不懂)的小个子班长。我同他热情洋溢地握手,因为我们都是老熟人啦。我们互拜早年后,我躲进六号了,他刚率着几个兄弟如狼似虎地将各号彻底地翻腾了一遍,包括六号。查监结束后临走时,进来个肩章是金灿灿的(好象是个排长)领导,小班长没敢与我握手道别,只是悄悄挥了挥手。我也偷偷向他快乐地眨了眨眼。
    大兵们走了,年的气氛刹那间降临到四监每个号子里。
    我拎着篮子,把各号的违禁品从窗户一一递了进去。一边递着一边还得不时仰起头同房顶上的大兵闲谝几句。各号子里已是热血沸腾快乐洋溢。因为是寒冬,每扇窗户都闭得很紧,所以即使里面很吵,声音传到外面也不太要紧。透过玻璃,我能看到有打扑克的,有下象棋的,有弹脑门的,有互相打闹的,死刑犯们也乐滋滋地参与其中,镣铐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更多的是围在一起支锅赌博的,下注时可以押烟,可以押方便面,可以押火腿肠等等。由此可见赌博确是一顶操作性参与性娱乐性都很强的大众活动,可以陶治情操寓教于乐,无论何时何地人人都爱不释手。
    我在四监院子里徘徊,从东头到西头,再从西头到东头。上马街四监,我已经在这儿呆了两年多,号子里一年,跑号一年多。这么久了,我对这儿似乎已经有了深厚的感情。在这儿我成熟了许多,学到了许多,也倾注了很多心血。在这儿,有与我倾心交友的小刘干事,有以长辈般的慈祥爱护我的老孙、老陈,有对我还算不错的老鲁、老阎,此外还有老田。号子里,有同我关系不错的许宏哲、小武、张庆明等,还有每天与我生活在一起的几个跑号的。虽然我高大冷峻面如铁却不阻止我内心的多愁善感,虽然我身处看守所,虽然我是犯人,但犯人也是人,也是有感情的,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这两年多来上马街就是我的家。如今的我手握判决,即将离开家去跨入另一个前途未卜的世界,叫我怎能不怅然若失,叫我怎能不恋恋不舍,叫我怎能在离开这儿之后把上马街忘却!
    干部们不知在哪个监喝酒。除夕之夜不能同家人团聚却要来值班,当然是件恼火的事(我们也不能同家人团聚,可我们是犯人,犯人算什么东西嘛!)。我踱进干部办公室,用手抚摸着这一年多来我每天都要收拾的干部们的床铺被褥,抚摸着每天都要给他们打洗脸水的脸盆毛巾脸盆架,抚摸着每天都要擦拭的桌椅板凳窗台,抚摸着墙上悬挂着的两根警棍,抚摸着我详细登记着每个新收犯人基本情况的硬皮本,抚摸着我替六位干事认真记录的犯人谈话本和犯情动态本。这些都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一草一木啊!如今我就要离它们远去,我的心有些颤抖,嗓子眼有点堵,脑海里乱七八糟的。
    我推开办公室向外的那扇门(耍大不要耍脱!我打死也不敢在除夕夜独自窜监只为散心)。整个上马街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的“叮当”的镣铐声也破坏不了这安静祥和的气氛。墙上的大兵遛达过来,枪头的刺刀一闪一闪很有些喜庆的色彩,“小白,一个人在这想啥呢?想家了吧?”他友善的腔调让我感到发自肺腑的暖哄哄,“没啥事,就站一会。过年好啊!”我向他拱了拱手,大兵吹着口哨离开了,他的半导体里传来孟庭苇欢快的歌声:“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地开,慢慢地同时凋零同时盛开,爱情的手呀抚过她的等待,我在暗暗惆怅竟不曾将她轻轻地摘……”我把目光投向了远方,想起了娇小的小徐,想起了温柔的杨梅,想起了她……
    我回到四监院子里,象在自己领地上巡视的猎狗一样漫无目的地瞎转悠。从各号的窗户里传出一阵阵的欢声笑语,从呵气模糊的玻璃看进去全是光头人影憧憧,恍惚间我想起了92年底刚入狱的那一夜,看到号子里好多光头在晃动真是惊恐万分,而现在看到这些熟悉的光头我却很欣慰,就象看到我的兄弟们,而他们还活着。看来我被同化了,我不能改变环境只好适应环境,这算进步还是退步?不过我原本只是一介书生,现在也只是个普通的小跑号,出狱后仍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社会这艘大船的进步或退步似乎与我无关,因为这不是我所能左右得了的。就算船翻了,我同千千万万人一样葬身海底,我还是无能为力。因为我们都是尘埃。
    我进了库房,开了灯。一年来,这儿就是我的工作间,墙边整整齐齐堆着方便面、罐头等的箱子,墙角放着开启铁皮罐头的手钳、刨刃等工具,土坑上四箱方便面码成的台面就是我的办公桌写字台,我在它上面记帐做表,或随手写些什么以消磨时间排遣孤独咀嚼无奈享受寂寞。只有在这时候我还一息尚存地保留了些微的书生本色。我随后翻开喜欢的一些明信片,有人物的,风景的,卡通的,可惜无论什么再喜欢的东西,我都不能随身携带到劳改队的(除了书。把书,特别是英文原著带到劳改队,不是让我看的,是为了让别人看以显示我的身份的,从而帮助自己实现当个犯人老师的卑微的理想),由此我想起了“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金银忘不了,在时只恨聚无多,待到多时眼闭了”的警句,突然明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佛家箴言是很有道理的,具体的实物是带不走的,拥有时就享受,失去时则怀念。肉体是虚无的,思想才是永恒的。所以今天的我不爱照相,认为享受美好并把美好留在心底即可,不需要用照片这些证明什么或试图留下什么。
    我又打开院墙顶头的库房,灯光很微弱,但现在也没有了以前的阴森恐怖的感觉了。这个库房早已被我在有限的空间内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后面小山一样的遗物太占地方了,又不能扔)。镣子按轻重整齐地悬挂在墙上,地上铆钉、铁砧、斫斧等也有序地摆放在一角。我不相信唯心的说法说哪个镣子吸了多少人的血等等,我坚信它们仅是工具而已。所以我对使用了一年多的工具还是怀有一定感情的。我的指尖从它们身上一一掠过,感觉钢铁的冰凉、坚硬与厚重。
    除夕之夜,我就这样在四监院子里踯蹰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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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40:00 | 只看该作者
这个年,我基本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初一到初五,每天还是上午饺子下午肉菜。我还是每天忙碌着带几个犯人去厨房把四监当天的面、馅领回来,分到各号,当然得先“瓦”掉多半袋面粉和半脸盆肉馅;然后张罗着带人去厨房领笼屉,各号摆好各自的饺子后,再带人把笼屉送回厨房,顺便说一下,现在六号的各位已经不亲自动手包饺子了,各人把自己的面和馅放到关系号子里,吃的时候进号里随便吃点,号子里也相当欢迎我们深入基层而且自带原料;饺子蒸熟后我再带人去抬回饺子;之后再带人送笼屉。来来回回间还是忘不了肆无忌惮地瞄路上女犯人们的身体,如果不是女干事们而是苏阿姨带着女犯们抬或送笼屉,我还可以同几个面熟的且长相不错的女大油们谝几句,调调情。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半梦游的状态下进行的,更多的时候我在默默地注视着所走过的每一个业已熟悉的角落,在心底同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道别。
    印象中96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还没过正月十五,阳历已经进了三月。
    三月,春暖花开,万物苏醒。我在忐忑中等待着高院裁定的下达,等待着随时卷铺盖,向劳改队开拔。因为下了裁定就可以与家属接见,我对亲人的思念之心又在蠢蠢欲动。爸爸他们会来看我吗?有没有把我忘了呢?有没有收到那封写着我想回晋普山想离家近一点的信?他有这个能力吗?三年多了,家里还好吗?妈妈还好吗?
    如今的我是不能回忆母亲的。无论何时何地,一想到、一提到、一写到妈妈我就喉咙哽咽热泪盈眶。我不能看任何关于母爱的文章、电影等,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年纪多大,我总是忍不住会掉下泪来。
    可恶的老田,由不得我现在还要无情地诅咒他。不是因为他打了我四十多个大耳光,而是在这我即将要离开上马街的日子里,他根本不顾及这一年多来我象狗一样听话象狐狸一样考虑周到地为六个干部全方位细致地服伺,不仅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冷漠和鄙夷,还经常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问我:“眼镜,你知不知道你家里现在咋回事!知不知道你妈现在咋的了!“我很无奈,因为在92年我高考之前,就得知母亲是比较严重的肝硬化腹水,同时伴有比较严重的神经分裂症。医生已经告诉过父亲和我:母亲的身体怕是支持不了一两年。这三年多来我从未敢想象妈妈会如何,我根本不敢去想!父亲总是来信说家中一切都好,我也假装浑然不觉地以此来欺骗自己。我都熬了三年多了,快熬到头了,很快就可以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家中发生的一切!但是老田,他讥讽地笑着这样问我,明显是在暗示我,明显是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最少是巴不得我难过,他还在紧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能怎样?我只好脸上堆笑假装快乐地说:“我进号子以前母亲就身体不大好,不过这三年爸爸一直告诉我家里没事。等我马上去了劳改队就知道了。”说完我马上找借口溜出了六号(老田有时也进六号,坐在铺上与跑号的们闲聊),躲进库房。我有些气急败坏,很有些谎言被揭穿的羞耻,脸上应该是一阵红一阵白。可是,我必须这样回答。
    大阎现在也有时过来看看我,送给我一些家里托她捎进来的煮鸡蛋、肉丸子等(出狱后妈妈说,每次去太原之前的晚上,她和爸爸总是为我煮一大锅鸡蛋,或者炸好多肉丸子,让上马街的阎干事给我捎进去。可我不由得在心里嘀咕:没给我捎过几次吃的呀!每次给的也不多呀!也许大阎也想尝尝来自家乡的土特产吧。哦对了,此处的妈妈是指后妈)。
    有一天我在伺候老陈洗完脸后,忠厚少言的小个子老陈干事笑呵呵地说:“小白,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咧。”
    我也笑着说:“陈干事,其实谁也能干好的。”
    老陈说:“你脑子活有眼色,卖货记帐吧就不说了,就伺候干部这方面,真是考虑得周到咧。”
    我笑着端起脸盆:“只要用心,谁也能干好的陈干事。”
    说着退出办公室,倒掉脏水,用清水摆了几遍毛巾,然后拖干净地,这才离开。
    其他干事没说过什么留恋的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犯人,他们生离死别都见得多了,何况送走一个小跑号乎!小刘也没说什么,大概是认为大家都是年轻人,勿庸多言,尽在不言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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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41:00 | 只看该作者
1996年3月11日,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终于对我的上诉案下达了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和我预料中的一样。我把失落埋藏在心底,脸上堆出半真半假的兴奋和期待:十年!透***也不算重!况且终于可以去劳改队了!终于对何时出狱重获自由有了明确的目标了!终于可以挣分减刑了!终于可以与亲人见面了!
    于是我开始为即将到来且无法逃避的劳改生涯做认真细致的打算:
    随身带的东西越简单越好。书是一定要带的。日用品届时带一套半旧的即可,因为听说东太堡入监队的大油们“瓦”东西也很厉害,带上新的去纯属肉包送狗自讨苦吃。衣服嘛,劳改队不准有便衣,临走时看守所会统一给我们发囚衣外套,五一到十一期间走发衬衣,其余时间走发棉衣裤,都是榆次茅儿岭女监里姐妹们的劳动成果。听说劳改队里不让穿羊毛衫羊毛裤,不管逑它,我且穿着去,到时候不叫穿我再脱了。我现在身上的羊毛衫羊毛裤都是“瓦”号子里的,质量自然没得说,款式、颜色、花纹等都是我很中意的。听说劳改队里的秋衣秋裤、衬衣衬裤等内衣,都得用油漆涂上“劳改”二字,怕犯人穿上它们越狱后不好辨认。唉!可惜了我身上这三枪了,虽然也是“瓦”别人的。铺盖嘛,随时卷起来都可以,床单被罩都让号子里洗得相当干净,被褥也是前阵子让许宏哲拆洗了又絮的(他针线活好,比我还好)。
    李华卫也接到裁定了,也是“维持”。他这几天倒没怎么准备。唉!人不能和人比呀!用他的话讲:上马街憋死人了!到了劳改队那就是咱的天下!想咋混就咋混,想去哪就去哪!
    听说监管系统分为三级:祁县一监汾阳二监临汾三监这三个监狱属于一级管理,半天劳动半天学习,以改造思想为主;而东太堡、长治有个什么农场这类犯人的中转站的劳改队属于三级管理,以东太堡为例,周边几个市数十个县区的已决犯统一送在这儿,经过短暂的集结后各奔东西,这儿人多且杂,人心不稳,以防止逃跑为主;而省内其他十几个劳改队都属于二级管理,以劳动和改造相结合。
    听说,东太堡砖场,除生活科教育科狱政科直辖的一些犯人外,其他犯人都在三个生产大队里。每个大队处于顶尖领导层的是三大员--大值星员、大生产员、大统计员(三大员的工种与工艺流程有关,劳改煤矿的三大员就是值星员、生产员、安全员);三大员下面是生产小组的小组长,负责具体安排工作、监督产量等;再往下是些放小哨的犯人,砖场,面积很大,四周也没有高墙电网,武警也看不过来,这些放小哨的就人手一根白腊杆,隔数十米一个地站岗巡逻,他们自身是不会逃跑的,因为他们已经身处领导阶层,每天吃香喝辣,不受苦减刑还不少,傻子才逃跑啊!再往下,就是实实在在的劳改犯了。
    听说,东太堡的三个生产大队,号称“毛驴队”,毛驴是怎样干活的,这儿的犯人便是怎样干活的。其中拉平车的工种人数最多。这种平车与农村普通的平车不一样,它加长加宽,拉土的有木板,拉干坯、湿坯和砖的平车没有木板,全是钢管焊的架子,载重量特别大。拉平车的要求是“空车飞,满车跑”,拉空车时车轮必须飞快转动,不能让别人看到辐丝的存在,一旦看到,白腊杆便劈头盖脸抡过来。对于每辆平车的主人--“毛驴”而言,必须相当爱惜他的劳动工具,平时就得给轮胎打足气,轴承处经常上黄油,车把等处也擦得锃亮,这不仅是司法部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中所要求的,更是与他们的生产任务息息相关的:板车有点毛病导致完不成当日的生产配额,是会受到加倍的惩罚的。哪个毛驴如果同家属接见了,拿回来孝敬给大油们的东西还说得过去,会安排他在两三天内不拉车,而是站在某上坡处,为每辆过来的平车推一把,而如果哪个毛驴目无尊长或得罪了上面,他的平车上便会被安排一个犯人站在上面,监督着他多跑若干趟;敢服股则又有白腊杆漫天飞舞;如果监督者徇私枉法,那他也会变为毛驴,共同接受惩罚,因为暗中更有其他的监督者。听说,东太堡砖场取土的地方,已经由一座黄土山,变成了一个大土坑,站在上面,看一个个毛驴拉着板车蜿蜒而上或蜿蜒而下,委是壮观呢!听说拉土不算重活,拉湿坯最重,满满一车坯子,重量超过一千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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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6#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42:00 | 只看该作者
听说,除了拉车的毛驴,还有些比较讲究技术的工种,比如码坯的和出窑的。码坯就不多说了,出窑这些犯人,着实了得!窑内持续的高温使他们磨炼出了耐火砖般的意志,他们虽然手上也有橡胶皮子保护肉体,但那个没什么大用,手掌总是时不时地会与灼热的砖块接触,久而久之,他们的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听说,他们可以用手在烧得通红的铁捅火棍上捋来捋去而不伤手,别人只能闻到角质层被火烤焦的糊味!太可怕了!
    所有的这一切,是不需要干部出面管理的,犯人中金字塔形的管理机构就完全能应付得了。每个劳改队中的所有犯人都自发地填充成一个个的金字塔,每个犯人都在努力向上爬。毕竟,谁不想做老大!
    东太堡砖场、毛驴队的活便是这样的苦,但仍是绝大多数犯人的首选。他们(包括我)宁愿在这儿留在这儿干重体力活,也害怕去劳改煤矿下井。听说井下四块石头夹一块肉,稍微有个冒顶、塌方、瓦斯爆炸之类的事故,就完了,全完了!留在这儿当毛驴再苦也还是在地面上,再说受些苦有什么啊!古人云:男不怕受,女不怕透。累了一天下来,只要吃饱饭,睡一觉,第二天照样体力充沛!我见过在荫营煤矿住过的陕红凯,在西峪煤矿住过的邓文科,在固庄煤矿住过的假冒商标,他们都说在劳改矿如何如何好,但也承认只要下井,或多或少都得留下点伤痕以供日后怀念。所以,我也对劳改矿心存极大的恐惧。我想留在东太堡,最好当个犯人老师,对这个理想的渴望与日俱增,迫不及待,忧心忡忡。
    1996年3月14日,我下了裁定后的第三天,突然接到通知:接见!
     我欣喜若狂啊!我在心中手舞足蹈,如颠似狂,一阵大悲一阵大喜,一阵手脚发麻一阵手足无措。
    但是,当提审室的小铁门打开,扑入我眼帘的是铁栅栏对面爸爸慈祥渴望的眼神!还有他左右好几个亲戚热情的呼唤!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热泪夺眶而出。隔着栏杆我的双手被紧紧握在好几双温暖的大手中。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92年怀揣雄心壮志来省城上大学、一度风采飞扬的儿子,如今却沦为此般模样!从霎那间音讯全无开始,这一别竟是三年多!这三年多来我受了多少苦!不过好在儿子经历了这番磨难,今天还是挺拔笔直地站在父亲面前,虽说黑了,瘦了,但成熟了,懂事了。这三年多亲人们为我操了多少心啊!泪眼朦胧间我看见父亲的两鬓已有些花白,面容欣喜却掩不住憔悴!我心大恸!
    爸爸告诉我,这几年中奶奶去世了,伯父去世了。我真没想到三年中竟会发生这么多变故,不过这些还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故做平静地问,妈妈身体怎么样。爸爸支吾着说还好还好,便岔开话题。我的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增加了几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确实到了劳改队,或有可能的话回到晋普山,再详细地问***情况吧。我也默契地问了些家中其他事情。当我问起能否把我转回晋普山时,父亲说,尽量吧!这话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父亲是个很收敛的人,事情尚未办成之前绝不夸海口。他这样平静的答复使我心稍安。
    奇怪的是,我同爸爸等人讲话,死活不会讲家乡话了!话一出口便是普通话。这是为什么呢?古人云: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嘛,可我这是怎么了?这三年多我的确没使用过一次家乡话,仅见过一个老乡还也说着普通话。我的普通话一开始不标准,每天早上听广播时,还在心里跟着播音员默读以纠正发音。可是,面对亲人时却不会用方言说话,总是有些尴尬。
    半个小时的接见很快结束了。我接过爸爸他们给我买的大包小包,与他们依依惜别。可能是由于三年多来第一次接见,太兴奋了,面对面时满腹话不知从何说起,临走时却突然感到想要倾诉的太多太多。唉!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回到四监,我把带回来的好吃的先准备出三份,让六位干部在当班时都能品尝一些,然后把余下的全扔到六号铺上,大家一起动手,一次性把它们消灭光。我不抽烟,所以爸爸这次也没给我买烟。
    不过,李华卫的烟多。他下裁定后的这几天已经接见好几次了,与父母、与老婆、与姐姐和姐夫、与狐朋狗友们,每次回来总是大包小包。我和他关系不错,当然大快朵颐(这个字不一定对)了。他以前抽五块一包的红梅,现在只抽三五。我也向他要了几包三五红塔山以备不时之需。这不算“瓦”,谁敢“瓦”他啊!这完全是朋友感情。
    好象是3月20日?李华卫随着开年来上马街往劳改队送走的第一批犯人离开了。他穿着臃肿的棉衣囚服与我拥抱做别,“你也快了,你到了东太堡要是我还在,逑的事没有!那儿就是咱家!”
    小胳膊李华卫走了。他虽然年纪比我大几岁,但玩世不恭,还有些童心未泯,我和他挺谈得来,经常肆无忌惮地戏弄他的小肉胳膊他也毫不介意。他先我而去,但我不确定自己哪天会走,不确定到了东太堡后他还在不在。所以,以后主要还是靠自己。
    1996年3月22日,期盼以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又一批送往劳改队的名单中,出现了我的名字!
    我忘了当班的干部是哪两位,不过我一定很有礼貌地与他们道别,感谢所有干事在这两年中对我的关照,而绝不会因为这辈子也许再也不会再见面而忘乎所以,那不是我作人的原则。我向干部交了钥匙,向王孝和交接了帐目。王孝和也在忙碌着帮我收拾铺盖和其他东西,以及换上不合身的臃肿不堪的灰色棉衣棉裤囚服,然后与我拥抱道别。我最后一次在四监院子里走过,向每个号子的头铺以及认识的所有犯人一一握手道别。很可惜的是,与我关系最好的许宏哲和张庆明后来都枪毙了,只有小武,武众卫与我在荫营相见。
    出发的时刻到了。我再次与跑号的各位一一拥抱,挥挥手,抱起铺盖卷,迈出了四监。
    经过大院,报数出了二道门,再报数出了大铁门。再回首,看着熟悉的上马街,我的心中蓦然升起无名的忧伤。
    再见了上马街!再见了我呆了两年多的四监!再见了各位!
    警察呼啸,带着我们一行七八个已决犯驶离上马街,离市区越来越远。我知道,前方目的地是东太堡,但我不知道,未来近七年劳改生涯中,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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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43:00 | 只看该作者
1996年3月22日,我迈出上马街的大黑铁门,最后深情地看了一眼这儿,抱着铺盖卷,钻进警车,同身边的七八个犯人一起被送往东太堡砖场——山西省第十三劳改支队(后改名为太原二监)。此时的我二十一周岁。经过三年多的号子生活的历炼,特别是两年多的跑号、大拿的经历,我已是思维敏捷考虑周密处世圆滑沉着冷静差不多算得上是个老油条了,过去那种呆板、木讷、想法简单、言谈书卷气十足的书呆子形象早已荡然无存。
    警笛呼啸,警车离市区越来越远。我在太原时间不短,不过对看守所熟,对交通路线其实一点也不熟。我感觉警车在向东走,从车窗上的铁栅栏中间看出去,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少了,变成了城乡结合处特有的一片片平房或旧的二层小楼。人烟越来越稀少了,警车左拐右拐,终于我们看到了“东太堡砖场”很大的路标。“哦!到了!”我们几个犯人有点骚动,开始窃窃私语。警车又走了一截,停在一扇黑铁大门前。一样的武警,一样的岗楼,一样的钢枪,我知道,真正的劳改队,到了。
    我们一行人被押下警车,各自抱着铺盖卷,报数进了大黑铁门,我走在最后面。大油总是走在队列最后的。看着前面几人弓腰缩背迈着小碎步紧嘴管教干部生怕掉队挨打的模样,我心中了阵好笑:急你妈们的板鸡了!操!
    突然我警醒过来:这儿不是上马街!我已经不是大油了!就算从头开始也很难,因为我是个外地籍的犯人,属于板油中的板油!但我又转念一想:扯淡!老子能在上马街混起来,在劳改队也不会混得有多差!不管以后会咋样,现在先不能自惭形秽,自己看不起自己,别人会更看不起自己!
    从大门到入监队有好大一段路。这儿真不愧是砖场啊,监区大道一路上全用黄砖铺地,路两边也有不少砖垒的花池,里面已是绿意盈盈,很有些春天的气息。我们经过了好多监舍——一排排整齐的平房,看到了好多服刑犯,绝大多数身材健壮、肤色黝黑。我暗自寻思着自己会不会被留在这儿下到毛驴队干活,也象这些人一样晒得黑不溜秋?所见到的这些犯人,看眼神我就知道他这人好不好对付,看穿戴我就知道他在这儿是大油还是板油。只是一路上除了送我们去入监队的这个干警外,再也没见过其他警察。我不由得由衷感叹:真是三级管理啊!以犯治犯竟达到如此高的程度!
    终于到了顶头的一排监舍的院子外。带队的干部吼了一声:“黄子!收人!”
    “哎!”从院子的铁栏杆门里应声跑出两个戴帽子穿深灰色中山装式囚服的犯人。他们的帽子挺括端正,囚服一尘不染风纪扣扣得严整,脚上是簇铲新的千层底布鞋,一看便是大油。对了,只有服刑犯才可以戴帽子,穿这种灰色中山装式囚服外套的,而我们这些处于集训期间的新犯人,只能穿着看守所发的棉衣囚服。挺括与臃肿之间,我们顿时感到自卑且深深意识到自己与他们相比的板油地位。这二人一高壮一矮小。高个的浓眉大眼,嗓音尖细,矮个子满脸堆笑,声音宏亮。他们笑着和干部打招呼:“赘墒拢?量嗔税。 ?
    干部见他俩出来,便向我们一摆手:“进去吧。”然后放心地走了。我们一行人便理所当然地想鱼贯地进入入监队的院门。
    “咣!”矮个子大油飞起一脚,踹在刚跨入院门的第一个新犯人的肚子上:“逑眉杵眼的!住号子住傻咧!报数也不懂!”
    这恶声恶气的口气,这盛气凌人的气势,当时就把我们震住了。我的脑中当即浮现出那三句话:我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到这儿做什么。是啊!这儿是劳改队,是劳改队中的中转站、集训点——东太堡,是东太堡的入监队。我们是新犯人,是在这儿临时凑和几天等待分到具体服刑地点的新犯人。我们在这儿仅仅是一个过渡,在这临时的栖身之所将就几天就会各奔东西。按照监管系统的惯例,越短暂的羁押场所越乱,水土也越硬,我不禁在心里想:这儿,还会有水土吗?
    “一!二!三!……八!”
    我们报着数挨个进了院门,整齐地靠墙站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两排监舍中间夹着个长条的院子,右手边的一排监舍门全都敞开着,里面也是大通铺,坑上是花花绿绿的一条条褥子,一条褥子就说明有一个犯人,这十个左右的监舍应该有近百个新犯人,可他们的人在哪呢?
    “把铺盖放下!自己解开!给老子把里面的东西全抖开!”又是小个子在发话,依然是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命令。
    我们放下铺盖卷,解开包在最外面的床单,把里面所有的东西一古脑地抖开供他们检查。
    “咣!”又有人因动作慢挨了一脚。
    “咣!”又有人因没把铺盖里的东西彻底抖利索而挨了一脚。
    我偷眼一瞟,挨踹的这两个犯人,神情委琐,一副小心翼翼怕挨打的板油模样。一般来说,越怕挨打越会挨打,我顿时感到很欣慰,心头一阵轻松:原来东太堡入监队的大油们也是看人下菜啊!
    我分析得没错。二人骂骂咧咧来到我身边时,扫了一眼散落的十多本英文书,抬头看看高大魁悟的我在冷漠平静地注视着他们,他们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检查完毕,小个子站在我们面前开始训话:“这儿!是东太堡入监队!你们到了这儿!就得给老子规规矩矩呆着直到你走!从下午开始干活!叫你干甚你干甚!干好!哪个趁子想闹事别怪老子没警告过你们!东太堡入监队每年转走几千犯人,老子甚的人没见过!现在收拾东西!进号子!”
    我们应声俯腰收拾铺盖卷。
    劳改队啊!这才是劳改队!这儿的大拿才是真正的大拿!不能说生杀予夺的大权在握,但安排别人活轻活重却是完全有决定权的,打骂克服板油也是极其普遍的。以前听说劳改队的大拿有的每个月往家里寄钱数千元,我总感觉是在吹牛,今天我看到东太堡这似乎没有干警监管,似乎彻底实行以犯治犯,连入监队的大油都这么嚣张跋扈的状况后,也开始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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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44:00 | 只看该作者
“小卫!把那个人分到我们号。”
    多么熟悉的声音!我抬起头,居然看到是李华卫站在三号门口!我的心中哗地涌过一股暖流。
    他和我一样,也还属于集训期间的新犯人,但他却穿着中山装式的囚服外套,还戴着帽子!我的耳边又浮现出他夸下的海口:“到了东太堡那就是咱家!想去哪去哪!想咋混咋混!”不过,看他这身打扮,看他和小个子大油说话的口气,我相信他到了东太堡这短短几天,便已确认了日后大拿的地位了。
    “哪个?这个?这个?哦,没问题!”小个子顺着李华卫手指的方向确认了我,“你,到小胳膊的号子吧。”
    我冲着李华卫笑了笑,收拾好东西,不紧不慢抱着铺盖卷进了三号。刚迈进号门,就见李华卫用右手“哗”地把三铺的褥子撩起扔到了后面,指着空出来的位子:“先放到这儿吧。”
    我哈哈大笑,把铺盖往坑上一扔,抱着李华卫的脑袋猛晃,这是我和他在上马街时表达心里高兴的方式。我也不着急铺床,一把把他的帽子拽下来扣我头上,太小,我不能戴,就再给他扣头上,又摸了摸他的囚服:的卡的料子,虽然款式也是囚服,“不错呀这褂子。”
    “可不是!在外面买进来的料子,从缝纫组叫了个人过来给我量了一下做的,哎哎哎你别摸咧!今天早上刚拿过来穿上的簇产新的褂子,别给我摸脏喽。”李华卫用左臂下半截空荡荡的袖管夸张地拍打着我的手。
    “去鸡巴远点吧!”我一把把他推倒在坑上,摆出要剥他衣服的架势:“找人给我也做一套啊!不然我就穿你的,我不嫌小!”
    “你鸡巴又不往这儿留,你老子肯定要把你往你老家那边转。”
    听他这样一说,我心里又在隐隐犯愁:转回晋普山就啥也不说了,可要是关系不到位,我被留到这儿服刑,或者把我分到煤矿去,那咋办呢?虽然我对父亲的表态有九分的把握,但我是悲观主义者,总是先往最坏的地方想,再往好的地方努力。
    “想甚也没逑用!人的命,天注定,先在这儿住着吧!”李华卫察觉出我在思索,毕竟人家开始在社会上混的时候我可能刚摘下红领巾。他脱鞋上了坑,左臂的小胳膊支着墙,用右手帮我把褥子铺好,“这儿每天三顿饭,早上你就凑和着吃点大灶的,我要睡到十点,不吃饭。中午、晚上伙房的给我做好就送过来了,你也和我们伙着吃吧。”号子里和劳改队里,吃饭是第一要紧的事。穿衣嘛,虽然对大油来说也重要,但吃到肚子里的东西更实在,所以我很感激李华卫,他很清楚我在上马街跑号时的尴尬处境,他此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先替我考虑到了伙食、生活等,让我感到很贴心、很随意、很自然地就接受了他的关照。这种做法值得我学习。
    “对了,二铺上的是从三监过来的大傻,毛娃娃一个,他也和咱们一起吃。”
    这个大傻,我是知道的,逮捕时才16岁。案挺重,但他妈妈是个大官,关系网铺得相当大,又花了不少钱,最后判了他八年。按规定服刑时尚未满18周岁,得送到石杂场少判队(那儿主要是少管),本来是照顾未成年人的举措,怕孩子们和成年人一起受欺负,但是又听说石杂场水土太重,孩子们打起来没轻没重,不分部位乱打,经常打死打残新人,反正又枪毙不了。他妈妈害怕了,又托人把他送到东太堡来了。大傻真名叫什么我忘了,又高又瘦。我一米八二,他居然比我还尖一点。他蹲在地上时,硕大的脑袋正好支在麻杆似的长腿的膝盖上。大傻并不傻,只是他及他一帮小狐朋狗友们爱看香港录像片,认为成奎安演的“大傻”很威风,绰号由此而产生。
    “大傻呢?”我问。
    “估计在后面折书呢。对了,新犯人在入监队这儿也要干活,就是折书,很简单,你一看就会了。小徒刑也有派去拉板车的。”李华卫说,“没人敢叫我干活,大傻这小子也耍得大,想玩了去折一会,不想折了就到处乱窜,比我还耍得大咧!”
    “哦。”看来我在入监队这几天,应该能躲开当毛驴这一劫了。人不能想得太远,走一步说一步,躲一劫算一劫。我问李华卫:“你准备下哪个队?留这儿还是去气压机?”
    他叼着烟卷眯着小眼:“这儿的大统计、大值星位子上都有人了,老子去气压机混去。”
    嘿!这小子的口气真大!起步瞄得就是高高在上的位子嘛。
    我俩正闲谝间,大傻回来了,他也穿着中山装式囚服,虽然没戴帽子,但能看出来他在这儿也混得不赖。
    “哟!白哥来咧!”大傻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他在上马街时是三监的跑号,平时也见过我多次,“听说上马街又送来人了,我就回来看看,后面号子倒是有两个三监过来的。”
    他又转向李华卫:“胳膊哥,中午甚的饭?饿了。”
    “吃你妈的板鸡。”李华卫很不愿意别人叫他“小胳膊”的外号,可又对大傻这孩子无可奈何,只能趁他脱鞋上坑立足未稳时,飞起一脚踹在他膝盖弯,大傻腿一软跪到了坑上,李华卫顺势扑过去骑到他身上挥拳做欲打状。大傻双手抱头摆出号啕大哭的样子:“不敢了!我错咧!你是我李大爷!”我们三人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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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50:00 | 只看该作者
大傻毕竟还是孩子。他家境好,从小营养好,不仅个子高,而且早熟。他上初中时就逃学旷课,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们鬼混,抽烟喝酒打架,还学到不少男女知识,并积极在女同学身上实践。我们打趣他:“你个小逼孩子,那时候你逑皮子还没褪,会不会透呀!”大傻老老实实憨笑着承认:“哪会呀!反正就是乱捅。女娃娃疼得乱叫,我也是疼得冒汗咧。”大傻不仅肆无忌惮地与女同学(当时的小对象,和他一起逃学旷课,日后的女混混)共同研究生理知识,还勇于向老师提问。大傻说他们的班主任是个年轻女老师,长得还不错。有一次上课时,女老师转到他身边,他突然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生理课本,翻在生殖器官的构造那一节:“老师,生理老师让我自学,我看不懂,你给讲讲么。”班主任脸红了一下,可是对这个一向目无尊长日无校规校纪却因家里很有背景而无人敢惹的学生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敷衍:“让你自学,你自学就是了。”大傻不依不饶,一脸坏笑拉着班主任的袖子:“老师,你会骑马吗?”
    “骑马?不会啊。”女老师有点莫名其妙。
    大傻双手扒着课桌沿,屁股在椅子上一上一下乱颠同时还摇头晃脑:“就这样嘛!很简单的。”
    女老师恍然大悟自己被学生戏弄了,她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拂袖而去,留下大傻和他在班里的几个追随者的一阵哄堂大笑。
    我和李华卫听了也是哈哈大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对这孩子成长为这样而感到痛心。我也是个犯人!也不是鸡巴什么好东西!有什么资格对别人居高临下地说教以及表示痛心!况且就算他从小是个勤学上进的好学生,考上大学后如果遇到象这种事,还不是一样锒铛入狱!还不是一样剃着光头,穿着囚服,睡在通铺上胡谝乱侃些有关女人的话题然后哈哈大笑!
    这时候,大傻突然想起了什么,一骨碌坐起来:“华哥,你到底留这儿还是去气压机呀?”
    “就留这儿,下毛驴队拉板车。”李华卫一本正经地回答。
    “嘻嘻……”大傻嘴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我猜他准备说:是板车拉你吧,你能拉了板车?你想去人家还不要咧!
    “华哥,反正我不管,反正你到哪我就跟着你到哪混。”
    我呵呵地笑着,李华卫闭上眼故做深沉:“给老子滚远点,要不就跟我一块去拉板车!”
    大傻真是个孩子呵,他的思维是跳跃的,他又想起了什么,蹦起来趴到李华卫身边:“对了华哥,你说下了队咱们买个多大的电视机呀?”
    “管逑你的了,老子又不看。”
    “我不管,反正我出钱,出了事就顶啊,就这么定了。”
    “滚你妈一边去,老子出钱,出了事你顶吧!”
    二人的嬉笑斗嘴之间我听出了大概:真是大油的派啊!想分到哪就能分到哪!况且以前听说在劳改队能偷偷搞个半导体就不错了,他们竟然张口就准备买电视看!
    我微笑着看着他俩,心里又为自己无钱无势在上马街混了两年半跑号、到了这儿又掺在他们中间混吃,而感到隐隐的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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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7 18:57:00 | 只看该作者
我们正谈论间,打饭的犯人回来了。
    东太堡入监队,每个号子两只饭桶,各安排一人专职打饭。到时间他们由服刑犯带着统一去食堂打饭。我们号打饭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干巴老鬼。他用扁担挑上桶正准备出门时,大傻叫住了他。
    “老鬼!”
    老头站住,扭过头赔着笑小心翼翼地问面前这个可能还没有他儿子年纪大的孩子:“傻哥?叫我?”
    “老子柜子里的蛋糕,是不是你偷吃了!”
    “没有呀,我们哪敢动你们的东西呀。”
    “除了你,别人干活哪有时间回来!没动那老子的蛋糕咋少了!”大傻根本不听老头解释,“啪”的一个大嘴巴抽在老头左脸上。
    “傻哥我真的没有……”
    “没有你妈的板鸡!”大傻右手又抡了出去,老头下意识用手去捂左脸,谁知大傻右手是虚的,晃了一下后左手抡出去,老头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啪”!右脸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掴。
    打板油我也打过,但象大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扬手便打且打得心安理得,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我的脸在微笑,内心却伸出无数无形的触角去捕捉信息,去分析,去理解,去适应:劳改队,更是弱肉强食呀!不过,大傻刚才那两下,动作不错,手还挺快嘛!
    “算了算了,挨逑的这儿老鼠这么多,说不定老鼠叼了。”李华卫并非在为老头打抱不平,而仅是分析。
    “滚!”大傻一声喝,老头如逢大赦,挑着桶窜出去了,同其他号打饭的一起,报数出院走了。
    打饭就可以少干一会活,小徒刑还能逃避当毛驴之苦,所以也算是个不错的差使。虽然各号的打饭的都是黄子和小卫指派的,但是在三号,李华卫和大傻有自主权。不过李华卫尊重我,他知道我宁愿干活(折书)也不愿去打饭——那是板油干的活。
    这时,号子里的其他犯人陆续都回来了,原来他们都在最后的一个大屋子折书。一股汗臭、脚臭味弥漫了整个号子。我皱了下眉头,不过很快舒展开了:这儿没水,院子里倒是有一个水管,不过那是服刑犯和新犯人中的大油们用的,板油在入监队呆的这几天,没有洗脸洗脚刷牙这一说。我没资格嘲笑别人,没资格嫌号子里臭,因为过不了几天,我身上也会臭。
    我现在睡在三铺,原先的三铺知趣地默默收拾了自己的铺盖,到后面找地方去了。有人从墙角的碗柜里拿出两摞搪瓷碗,人手一个。不过他们见我和李华卫、大傻亲密地说笑,也就没有给我碗。
    饭打回来了。馒头是机器裁出来的那种馍,方方的,不过比上马街的大一些,一人一个。菜很稠,虽然没什么油腥,但量还可以。犯人们打上饭,或蹲或站,左手菜右手馍,大口大口吃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个戴帽子的服刑犯进来了,拎着个小铁皮喇叭桶,里面是少半桶炒削面!肉丝、木耳、青椒炒刀削面!热腾腾的!散发着迷人的香味!我暗自咽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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