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裁边,其他的工作都在这个大工房里进行。折书的人最多。我曾经在裁纸机房见过一次黄子操纵这台机器:几十公分厚的一摞书页放进去,两边卡住,这台机器好象是液压支柱,他手握摇把往下一压,没见他怎么用力钢板就唰地掉下来了,钢板交错间,纸屑纷纷落地。我从没进过工厂车间,没见过机器,当下就被这壮观场景惊得目瞪口呆。现在,折书的新犯人们刚吃过饭刚开始工作,干劲十足,满屋里只听见“唰啦唰啦”乱响,偶尔也有人打趣逗乐,无所谓,只要能干出活就行。 不过,任何事重复一万遍都会觉得枯燥。个把小时过后,折纸声有所减弱,闲谝声如蝇似蚊悄然升起充斥左右,不断有人借口上厕所而起身活动一下,连我这样由衷热爱书、纸、竹的人都开始左顾右盼,有了点不安分守已的想法。于是,黄子的怒吼声从无到有从少到多地回荡在工房上空。 当时和我在东太堡一起折纸的还有一个大学生犯人,叫郝荣龙。他的籍贯、罪名、在哪个大学读书我都忘了,只记得判了十五年。他年龄与我相仿,脸上没有杀气痞气并且比我帅多了毛茬茬的光头和臃肿的棉囚服掩不住他的书卷气,但他大声地和别人旁若无人地说笑、说话时刻意地带了好多粗口让我感到他的自暴自弃和无奈的沉沦。他是从上马街三监转过来的。在上马街他看监内小报知道我,而我只听说三监也有个大学生犯人却没见过。没料到会初逢在东太堡入监队。后来我和他聊过,他腰板倔强地挺得笔直、高傲地扬着头的样子却又让我感到一丝绝望的与命运的抗争。他与我热情地握手寒喧,言语间有一种平时不屑与身边的A ZA(这二字不会写)之辈交流、今日总算得觅可倾心交谈的知音的感觉。我当然也很高兴啊!赶紧给他抽烟(他也抽烟,只是家境不太好,有时能和别人要几根苗家君子),反正是李华卫的烟。他也是个大学生犯人,但与眯眯、淋病、高美声之类的大学生们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与他聊时我以倾听为主,没法去安慰或鼓励他,因为我连自己的明天会是啥样都不知道。郝荣龙这十五年在上马街连个屁都算不上,但在东太堡入监队却是绝对的大徒刑,没人敢惹他,连黄子和小卫都惮他几分——怕他逃跑。我想他的自暴自弃也与这有关:身边全是无期死缓时他应该感觉庆幸,但身边全是三五年的小徒刑时他会因前途遥远而感到希望渺茫。 东太堡一别后,我与郝荣龙再次相见是在荫营煤矿六大队。这是后话。
2007-10-23 16:18:4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