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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忘却
一
穿过拥挤的车站时,还是走得很从容.以我的宽度想必上车也并非难事,然而我还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在车门打开那瞬间我的反应显然不如旁人,说明我前几次误车并非偶然.
火车开动的时候,站台上挥动一只只手臂,在黑暗的灯火中难以计数.我知道每一只手都有它对应的思念,我也知道那里没有一只是为我的.我只是路过这里.
我直接走到车节的中间,把印有座位号的车票塞进上衣的口袋中.这时那个座位上已经有了一位老人和孩子,不再需要我了.
说起来我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那个城市,它灯火映耀的外表远比里面灿烂,朦胧中让人依依不舍.不舍它的热闹,以及我的孤寂.
刚上车的人群,脸上的愁郁盖不住眼中的兴奋.或许他们是要返回家乡,前往那片他们再熟悉和信任不过的土地,熟悉总是让人高兴.而我只不过是在陌生与陌生之间流窜,路途才是最熟悉的.
隔着车窗看者外面的夜色,如同车窗上的尘灰一样,远处已然看不出什么.我拼命寻找记忆中关于我在这个城市中生活的一切,然而除了学校那几栋高大的建筑和平日不断在身边流过的人群,似乎只剩下现在安躺在衣袋中抽剩的那半包香烟.几年前我带来的那些东西 如今不知道进了哪家废品收购站,不知他们是否安然无恙;而我要带走的东西,蜷缩在我记忆的某个角落,正在慢慢肢解.或许再过几年,没等到它们腐烂就变成了其他的什么.我并不是个善于忘怀的人,只是它们把我忘了.
我有过那样的企图:在火车开动的瞬间跳回站台.虽然我不知道这样漫无目的跨越会让我落到哪里,但至少还在我还会在起点.然而,就在那时,这座城市的上空爆出一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画出无限的幸福,灿烂夺目……
二
我不得不再次折磨我的记忆,在断断续续的画面中捕捉那些丝丝缕缕的但至今仍然具有连续性的东西.
我总是在走.然而那的确是个早上,漫天的迷雾又一次成为我的佐证.
荒野中的背影显得有些漂浮不定,但从他的消瘦和那漫无目的的步伐还是可以判断出那人确然是我.
想必是在某个春天的早上.在这个城市,大雾占据了大半个春天,所以我对它的回忆总是错误百出,想来这可能就是它的美丽之处.看不透彻的东西,总是让人向往.
事实上,对我而言,美与不美已经无关紧要,毕竟地方是因为人或者某人才美的.
刚走进那片荒地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在这个城市,在这与喧嚣相去咫尺的地方,有这样的一方旷野,我眼睛所到之处都是虚浮的一片白色,渺茫得像一个巨大的阴谋,只有我身陷其中.
我觉得我就要变成一个空壳,如气球一般漂浮起来.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迷雾的尽头升起几个绿色的气球,如同妖精一样晃动着.随着一阵狗叫声,我看到了一座伶仃的茅房和一个女人.
三
拿了一晚上的袁术,除了阵亡还是阵亡,不敢相信人能白痴到这地步!
我面前那个正在玩弄打火机诅咒袁术的,是我大学唯一的朋友.说是朋友,也不确然.有时突然把我叫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和一群莫名其妙的人喝酒;有时见面亦不招呼.或者一天到晚在我眼前晃,或者一两个月不见.
这些倒与我很合,和她在一起我也会变得莫名其妙起来.（的确,她是女的.直到后来我才想到,她竟然是女的!）
我甚至至今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因为玩三国.
那天不得不说是个天大的巧合.我幸运地连续拿到了三次曹操为君主,很离奇的是,每次离我最近的都是刘璋.当时我并没注意三次都是同一个人,直到我第三次把他阵亡时,我才发现一个发型离奇的丫头正站在背后瞪着我.
那以后她便叫我大曹（曹操）,我就叫她胖子（刘璋）.当然,她一点也不胖.
胖子一直在咬牙却齿地数落着袁术,估计时间倒转千年,在胖子这番诅咒之下,袁术能不败也是一个异数.
丫头这几星期消失得干干净净,我以为你被生活给阵亡了呢.我说.
胖子声音突然变得异常的柔和,抓着我手臂嗲声嗲气地说,是不是想我了?
我虽然猜到她要说什么,还是控制不了全身的毛发竖起.某些时候胖子可以把江南口音发挥到极点.我却不知道,一直都只是个假象.
行了,算我怕你,再说这顿早饭都可以免了,吃点东西回去睡觉吧,下午还要上课.
对的,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孩,要不是被你带坏了,怎么回去通宵呢.
……
朝霞在我眼中看起来像长坂坡的夕阳一样.一样的血红,一样的灿烂.
胖子和我走在拥挤的人群中,她挂在我的手臂上看着逆向的人群,显得很高兴.
她说,看我们像不像两条逆水的鱼,虽然走起来困难,但多自在啊.
你那叫无所事事,不觉得累么.
不累不累,呵呵,哪天我要累了,我嫁给你要不要?
你要不怕饿死,我倒无所谓.反正我是累了,我回去睡了,下午起来要还记得,抽空去吃个饭.
每次下午起来后都会觉得胸中空空荡荡的,就像整个人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架子,被谁摆放在昏沉的房间里.心底的苦闷一一爬了出来,在周围晃来晃去.有时一股强烈的呕吐感觉压在喉头,灵魂与肉体同时被折磨.
窗外的艳阳平平地瘫阳台上,耀眼无比.阴影与光明交界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在燃烧,一只蚂蚁站在那里犹豫不定,就像在悬崖上行走一样.不同的是.它不知道到底哪边才算安全.
想起来还要去找胖子.下午是选课,胖子和我一起上.我和胖子第二次见面是在选课上听<长坂坡>那一节的时候,胖子就坐在我旁边.胖子和我真是很巧合.
那时我并不知道,世界上根本没有那么多巧合.
胖子不在.我到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人特别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么多人都喜欢上了三国.我找了个最后面的空位坐了下来.忽然听到《长坂叹子龙》的彩铃,我心中奇怪,回头一看,是个很漂亮的丫头.她正要接电话的时候,见到我看她,突然停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我.
我正觉得奇怪,忽然嘴唇上流过一阵热热的液体.我一愣---又流鼻血了,真不是时候.
从小到大都会毫无征兆的流鼻血,有时会好几分钟都停不下来.今天好像也是这样.我连忙掏口袋,希望能找点什么来堵住决堤的伤口.这时我看到一只纤细的手拿着面纸伸了过来,我怔怔的任她帮我擦去血渍.
如果胖子在这里,她一定会说我傻X.虽然关了灯,周围还是有很多人看了过来.我这时才意识到我因该拿过来自己擦.
她笑了笑,说,要不要去校医室看看.
不用了,一直这样,一会就好了.
她又笑了笑,笑得很好看.
你因该说声谢谢.
哦,谢谢.我忽然变得口讷了起来.
今天怎么你一个人来.
你怎么知道我平时不是一个人来?我觉得很奇怪,我和胖子每次都坐最后,她睡觉我写字.
你们每次都迟到,每次都坐最后,然后她睡觉,你趴在桌上写什么,对吧?
我有点闷气.
呵呵,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么多吧,你记不记得上次听完《长坂坡》那段后写的评论,我看到你写的了.<长坂云归来>,没想到你写得那么奇怪.看完以后我总想了解一, 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奇怪么？其实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写了什么,不至于喝多了写黄色小段了吧?
也不知道,我只能找到奇怪来形容了.我不知道这么形容对不,就是看了让人很吃惊.还有后面附的那首诗,我从没看到那样的诗,真是太奇妙了.
她这么一说,我还是想起来了.那诗是胖子的伟大杰作.是从我写的评论里抽了些字,拼拼凑凑拼起来的.赵四爷没有托梦揍她一顿,已经算她运气了,居然还有人说它奇妙.
我们都很喜欢三国,所以我们聊了一晚上.一直到下课,胖子还是没有来.
四
我走了好久好久,时间长到让我自己都混乱了.我沿着运河,绕过村庄,绕过一片片黄色的花.几个好奇的狗偶尔跟着我溜溜,又无所事事的跑远了.或许它们觉得,我比它们还无聊.
我在照片上留下一片废墟.我在猜测那曾经是一座什么建筑.我路过的时候看到它残留下几根木炭和基脚.
它建在偏僻的河岸边,在一堆油菜花中.然而还没等到花开,它已经成了过去.也许是某个人离开了,也许是某个人回去了.
五
从那以后,胖子好像一直没有去上选课,游戏里也没见到她.我以为她又消失了,反正她每次都这样,从来不跟我说.
每次去都和她（我也不知道她的姓名,我并没想到我为什么不问她,却一直在想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后来我和胖子都叫她貂禅）聊天.从国到小说,然后到电影.难得的两个爱好,居然她也钟情这个.和她聊天很容易忘时间,所以每次都要到她宿舍楼下才结束话题.
整个秋天我们都在一起这样聊天,当然,内容已不只是电影和小说.
貂禅是个很活泼的人,有我做不到的性格.无论什么时候在一起都不会沉默,她脑袋中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话.
我甚至发现,和她在一起我有的时候也能说上大半天.而她在我说的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并不插口.
她看着我的时候很专心,像是在看着我心中的某样东西,像是在寻找什么.她眼神中跳动的光芒一次又一次让我自以为是.
有时我停下不说,她仍然留在刚才的那个画面.直到我提醒她,她才回过神来.
那她真是太有意思了,能再说说么?刚才我一直在脑中拼凑,希望能有她的整个轮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居然聊起了胖子.我谈到胖子的时候她一点也不反感,还抓着我的手让我继续说.那时我很高兴,因为我发觉我有点喜欢她.
说起来也奇怪,直到我向别人谈说起的时候我才发现,胖子真的很有趣.
貂禅喜欢下午出去散步,我们就在校园中绕着圈一遍一遍地走.这里的秋天很明显,叶子一天一天的黄下去,直到落满过道.
六
我走到车站,在旁边的山丘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火车. 长期的漫游让我产生的一些幻觉. 我看到很多很多的幽魂在车旁边飘来飘去,有些还朝我呲牙咧嘴,似乎让我安分守己.
我看到一个它们之中有个低着头的,看着脚下的一片碎石,一动不动.
七
我想我是真的有点喜欢貂禅,我以为她也是.所以我跟她说了. 我想吻她,她却避开了.
怎么了?
不知道,我不习惯这样.
不习惯？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么.
是很好,只是我习惯不来.我只是想试试.
我们在一起就是试试？
是的,试试.
看得出来,她说话的时候很吃力,像是受着折磨.我不忍心再问她,我怎么无法理解不习惯和试试.所以我的秋天就那样过去了.
一直困扰我的是貂禅离开时的泪水.我从没见过哭得那么伤心的,虽然我知道伤心不能用来比较.但那样歇斯底里的声音,一直在我记忆的某处响,是悲伤还是无奈,我不得而知.
直到很就以后再想起这些事这些人,我还是不知道.
我实在忍不住过去抱了她.她抱得我很紧,指甲在我背上留下了几道很深的印.那时我有些心痛.我至今还在想,她那泪水中有几滴是我的?有没有我的?
我真是有些牲口,竟然这样想.可是在上天面前,又有谁能不牲口了？
八
今天又是清明了.我站在墓园边上,满眼都是白花.我不知道为何走到了这里,我要悼念谁？
一对中年夫妇相互搀扶站在一座墓碑前面,一边流泪一边说话,背影中蕴涵了无限的悲伤.我心中莫名其妙地痛了起来.
目送他们走下山去,我站到了那个墓碑前.墓中是他们漂亮的女儿,照片上微笑着看向远方,生气无限.
我忽然想起了佛家的往生咒---一切胎生.卵生.息生, 来从虚空来,还归虚空去,往生归去,皆当欢喜……
九
我站在一棵树下琢磨,冬天是不是该到了?这让我想了一个下午.最后那三片叶子无比的顽强,迟迟不肯掉下来.
看来明天才是冬天.我听到一个人说.
我不由笑了,那嗲嗲的声音让我很怀念.
季玉（刘璋 字季玉）从何处来?我说.我一转身就看到了胖子,她正眯着眼打量着我身边那棵弱不禁风的小树.
去,死样,我正吃糖呢.别太酸了影响我胃口.胖子撇了撇嘴,走过来抓住我手臂,又说,大曹今天这么高兴,是找到大乔还是小乔了?
呵呵,他人之妇.某家虽好色,然非小人也.
胖子眉头一挑,索性吐掉口中的糖,扯起嗓子和我唱了起来.
我又笑了,胖子回来了.
其实我还是很伤心,我站在那棵树下是因为我每次和貂禅路过那里我都会数下树上的叶子.原本,有七十一片.
胖子还是不时来找我.我们一起喝酒.聊天.玩三国.日子一如既往.似乎只有在三国里面才能忘掉身边的虚无.
在涌动的人群中低着头静静地走路,每个人还是那么陌生.他们如果笑笑,我也就笑笑.
胖子说,活着总是会高兴的.
我每天反复地来回在校区之间,像个游荡的野鬼一样. 尽量避开所有的目光.我并不是害怕,而是厌倦.这样的时光我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三年,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度过.,或者说渡过.人世的确像条河,水流平静或者汹涌都不由人选择,能否到达对岸也不得而知,至少我不知道.
这里的冬天越来越冷,是我到过最冷的地方.特别是今年.
春天的美丽,在这时都化为萧索,光秃秃的枝头就像一道道伤口,上面还偶尔覆着一层薄雪.
我到底到了哪里才算尽头?
我看者周围一群一群的建筑,看起来像一片森林,然而里面没有一只鸟.
十
清明之后的几天里,开始漫天起雾.好像上天要掩盖什么事实一样,撒下一片烟幕,让人去自作聪明.
我决定某个晚上出去流窜,这些天的彻夜未眠让我无法忍受.我踩着夕阳.向荒凉走去.
十一
胖子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我躺在草地上老远就看到了她的鞋,两个骷髅头在鞋带上不停地晃.
大曹,我今天又看到貂禅了,实在是太漂亮了,你去娶了她好不好?胖子说.
我心中一愣,本来想说大曹从来都不喜欢貂禅的,可话到舌尖,一下就变了.
呵呵,我也想啊,可他旁边那个看起来不像吕布,更像孟获.我估计挨不了他一下狠的.
我要出去走走,你陪我去.
我们到湖边的时候,太阳已转另一面去了.昏线划过的瞬间,我明显看到胖子眼中闪过的一抹灰色.让我心疼不已.
桥上是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喝酒聊天,或者躺在栏杆上睡觉.
这个角落最安静了,真是喜欢这里.胖子说.
不过太安静会让我发疯的.睡觉睡久了,我竖起耳朵就能听到老鼠在啃我的骨头,经常吓得我跳起来.
我说,那是因为你长期15小时以上的睡眠培养出来的幻听症.奇怪的是你居然没胖起来, 身材让大曹我看了都心动.
小子,就是没出息,喜欢貂禅又不敢去说出来.
我心里黯然.
我和胖子一起看见貂禅的时候,是在学校的图书馆.胖子埋在书堆里睡觉,我正在整理刚刚装进脑中的那一百多万文字.语言的不停转换让头脑负累不堪,我举着头在僵硬的木桌上砸了几下,响声惊动了附近的人.
胖子是第一个醒来的,伸手擦了擦我磕过的地方,正想损上几句时,经常猫着的眼睛忽然睁得老大.我那时才发现,原来胖子的眼睛其实也很大.
顺着她发光的方向,就在我的前面,看到了貂禅.
还是和以前一样美仑美奂,我看得愣住了.是她.她旁边的不知道是吕布还董卓,看上去看亲密.
胖子随口叫了声貂禅,她一抬头,看到了我们,朝我笑了笑.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悲戚,装着无所谓,说了声,胖兄,我们走吧.我着我转身走出了图书馆.
我感觉到了,胖子在盯着我的背后,我并没有回头,一直到离开.
胖子也并没有跟出来.其实我一直在外面某处等她,等了好久都没看到她和貂禅出来.
只看到那个不知道是吕布还是董卓的满脸愤愤地走了出来.我一直在猜想胖子和貂禅那段时间在里面说了什么,当时我并不以为她们说了什么会有什么影响.后来我才知道,那段对话是我愿意用一生所有去替换的东西.然而,我却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之后我好几星期没看到胖子.直到某一天晚上,她爬上我的宿舍楼,在门口打我电话,说, 大曹,我在你门口,出来我们去喝酒.
我挂了看看时间,是2006/12/09 3:27.眼睛很不争气地流出了眼泪.
在桥上喝完酒后,我们抱着在那睡了一个白天.醒来后我全身都僵了.在几米外,铺着层薄薄的雪.
说起来,这个城市的夜色还是不错.深黛或银灰的天空,稀稀疏疏洒了一把零零星星的亮点. 我们躺在桥上说着只有我俩能听懂的话.胖子叫我告诉她我是怎么认识貂禅的.
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怎么会认识她?刚说完我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笨拙.
那你知道我名字么?胖子说.
我瞬间呆住了.我的确不知道胖子的名字,我一直就叫她胖子,也从没问过.甚至后来我发现,她离开后,我竟然不知道从何找起,竟然一无所知!
我沉默了好久,我不知道说点什么来弥补.面对这个,我总是束手无策.难怪它们就那样离开了我.
胖子突然转过头,对着刚走过来拥抱着坐在一起的情侣吼道,一边啃去,这里有人了!
说完,做了个更令我吃惊的动作---翻身向湖中跳去.
我忽然也变的莫名其妙起来,站起身,跟着她跳了下去.
十二
有只野鸡从我身边飞过,飞向前面那块巨大的广告牌.迷雾中它也被骗了.
我燃起的烟火在夜色和雾气中显得光怪陆离.也许早就不是它自己了.我希望用火来改变夜晚,然而在这么深邃的夜里,一团火光好像无能为力.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告诉我,光明还是那么遥远.
十三
我并没有发觉什么奇怪,事实上却很奇怪.
胖子看起来很陌生.虽然我早习惯了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却从没有那种感觉.她好像在躲着我.
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原因,胖子居然会躲着我？！
我从图书馆出来时,胖子站在湖边发傻.我还没走到她身边,她就看到了我.她突然跑了.
我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怪异的事情,虽然我一直相信有鬼.我跟着她在校园里转来转去, 直到她消失在我视野之外.
我怔怔地停在那里,我无从想象其中的奥妙.然后我就看到了貂禅.
她当然也看到了我,她站在楼梯上神情复杂地看着我.我想那也只能用复杂来形容她的表情,因为我在她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每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眼前都会浮起那张脸.
貂禅没有说话,缓缓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我彻底地莫名其妙起来.
又是好多天没看到胖子.
十四
乌苍 归来
归来吧 乌苍
无论你在东南西北的哪个方向
请归来吧
魂归来
山边的竹林你别留恋
那里只有山傀和毒蛇
魂归来
路边的水潭你别徘徊
那里只有乌鱼与水鬼
……
竹林和水潭是困魂之所.我坐在火堆前,忽然想起了家乡的招魂曲.
十五
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貂禅死了.
我在路灯下看着一群一群的蛾子在那里绕,一会掉满了一地.
手机响了,胖子的短信.她说.貂禅死了.
貂禅死了!
貂禅死了?!
我抓着手机愣在那里,好像什么在我身上敲了一下,某个地方碎成了无数片.
我陪胖子在图书馆的楼下站了一天,胖子只说了一句话,貂禅喜欢她.
十六
某一天早晨,我站在那片荒地中,看着眼前的气球.一个发型离奇的女人抱着条狗坐在茅草房前面,眼睛看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我停了下来,看着她看的方向,天正辽阔.
十七
我又看到胖子眼中的那抹灰色,是那样触目心惊.我忽然感到害怕,害怕胖子也会忽然消失.
我发现我已经习惯她了.
大曹,我们去看烟花好么?胖子说.
烟花太刺眼了.
可是我很喜欢,那么美丽.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它的灿烂,看见它消失.你知道么大曹, 我很小的时候做过同一个梦.我穿着白衣服,走在一条长长的路上,四处都是黑暗的,只有那条路,一条笔直的路.没有弯曲,没有起伏.我一个人不停地走啊走,我自己都停不下来.
每到夜里我闭上眼睛,那条路就出来了.我想过走到路旁边去,可是那里都是黑暗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害怕.
胖子趴在我背上,紧紧抱着我.我回头看到她眉头在不停地颤动,很久都不能平伏.
我确实很害怕看烟花.我害怕越是拥有它最美丽的时候.它却要消失了.
凌厉的北风越吹越远,想是吹过江南去了.胖子开始天天和我在一起.我带着她沿着运河走,从南边走到北边.从北边走到南边.从城市走到荒无人烟.
我很高兴能就这么走着,胖子也很高兴.春天以来,我再没看到那抹灰色.
我们走过的时候看到了寺庙,看到了高塔,看到一条黑犬在河中嬉戏,看到一件件在风中飞舞的衣服.
还看到一丛丛的小花,看到颤抖的柳条,看到一个摇橹的船娘,和一群一群的人.
我有时躺在远处看她和几个小孩放风筝,我听着风中传来她的笑声,我也笑了.
大曹,你老了,像老头子一样.胖子贼兮兮地说.
呵呵 老当益壮.
胖子在我脸上捏了捏,说,大曹喜欢上了胖子,这算什么?
嘿,算同学了.
我马上意识到我又说错话了,如果我所有的一切可以换回这句话,我绝不吝啬.
胖子愣愣地看着远处图书馆那高大的躯壳.在那个冰冷的晚上,貂禅从那里跳了下来, 化成碎片.
夕阳也像血一样.我想说点什么让胖子忘掉在血泊中望着她那双眼睛.我张开口,却没说出话来.
我看到胖子突然笑了,笑得像极了个孩子,灿烂却空白,不带任何感情.
我感觉心里一阵阵地颤抖,寒冷无比.
十八
女人说,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说,什么?
女人说,帮我放烟花,就今天晚上,那个时候我怕是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说,你要去哪?
女人说,我要回去了,我跑太远了.
我说,好,那我帮你.
女人说,放完随便把这房子也烧了.
我知道她要回去了.这里要化成灰烬,灵魂才回得去.
十九
大曹,我昨晚又做了那个梦.我已经看不到路了,到处都是黑黑的,只有你站在那里,我想走过去,可你身边都是荆棘.2007/12/1：13(手机信息)
大曹,我真的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2007/12/5：54
二十
胖子不见了.
我在桥上等她,我以为像以前一样,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我总想着胖子会在某个晚上一脚踢醒我,说,你个猪,喝酒也不叫我.
我总想着她站在我教室外面朝我挤眼睛.
我总想着她半夜站在我宿舍楼下鬼哭狼嚎.
胖子不会回来了,看到她短信我才知道.我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大曹,你喜欢过一个人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喜欢是不是我的喜欢.
我希望我能喜欢上一个人,可又不敢.
为什么?
我怕我太喜欢他了,太喜欢我就不要他了.
我找不到胖子,因为我发现我只知道她叫胖子.胖子不要大曹了.
可我怎么都停不下我的脚步,我在运河边不停地游荡,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我总以为会有奇迹出现,我活着就为了等一个奇迹.可是世界上确实没那么多巧合,寺庙里传来的钟声在夜幕中声声平和.
二十一
我目送她离开,我和她聊了一整天.我听到了一个长长的故事,长得让我心里都疲惫了. 我想我已经老了,老得不合适再游荡下去了,老到可以当和尚了.
她离开时,回头看了几眼,口中喃喃地重复两个我听不清楚的字.
二十二
我找遍了所有我熟悉的和胖子有关的东西.
手机关了.
QQ也没上线.我在她QQ的签名档里看到一段话:我很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放烟花,要飞得特别高的那种烟花,让每一个人都看到它,却又不知道它在哪里.
我在游戏里找她,找过了所有的地方.从交州到冀州,从青州到凉州,我在世界里,州里,私聊,甚至联GM都问过了.
我不停地叫,胖子,胖子.
我见到每个人都问,你有没看到烟花,你有没看到烟花?
她不见了.
二十三
已经是夜晚了.
我从没有见过澄澈的夜.渗入灯光的空气把深黛色的天空划出一片妖异,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地上捏造出一道淡得接近虚假的影子,忽左忽右,让我的错觉再一次混淆了真实.
我难以置信的喜欢上了这样孤单沉寂的夜晚.满城铅华被雨水洗的一干二净,每一条道路口都被夜色无限的扩大.无法猜测,哪里才是尽头.
也许我的脚下就是一种结局.过去的一切已然消失在我身后的影子中,未来在前面的灯光下飘忽不定.
我忽然想起那女人说的一句话:活着,其实就是一个骗局,最成功的,就是骗过所有的人,包括自己.而我的,或许一开始就败露了.
不知道她能不能回去,我只能祝福她.或许很多东西都是生命中本不该有的,是谁把这个世局摆错了一颗棋子?
二十四
2007年4月18日7:37.
我终于看到胖子上线了.
我说,胖子,我想你,你回来好么?
胖子？你认识烟花么?我不是她本人.
……
那你知道她去哪了?我找不到她了.我不愿意错过任何一点希望.
呵呵,她总是这样,突然不见了,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我要去找她.
会的.对了,你也是成都的么?
你也是成都的么？
成都！
成都？！
胖子是成都人?!
成都与我这里相隔几千里,她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
我知道鼻血又流出来了.我不在乎,因为我心里早开始流了.
我只觉得脑中轰轰地响,什么也想不到了.
我甚至不知道我后面做了什么.我仿佛中好像看到一片亮亮的东西,色彩斑斓,很像一幅中国地图,很小很小的图.在上面成都到我身边只有几厘米,我触手可及.
结局
我看到了月亮,那已经被云彩覆盖成一片朦胧。
月亮和它所拖出的光亮斑点形成一巨大的逗号，好像在预示着一切都没有完结，只是中途的一个停顿。
我忽然想到我的面前还有一段漫长的岁月在等着我，如果此时还不是尽头.我又将何去何从？
想到这里，刚刚提起的左脚像是被寒风冻住了一样，停顿在虚无的夜色中间……
我点燃的烟花刚刚升起，城市中爆起一阵阵绚丽无比的彩色，把世间映耀得幸福无比。
这时一个年轻人神情木然地从我身边走过,口中喃喃地叫,胖子,胖子,胖子……
完 丁亥春,黄三
电信三区 洛神赋 化名:信陵君 所在军团:AK47忘情之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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