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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聚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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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服刑的真实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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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0:00 | 只看该作者
天气已很热了。虽在院子里拆棉纱,但棉絮飘飞,沾到全是汗的身上,还是让我们很不舒服。
    就在这不舒服中,我等来了我的又一次动静:下起。
    经我送起诉书的后生很年轻,戴着金丝边眼镜,温文尔雅。他说他是本案的审判长,叫王玉文。我想从他的口气中探听点什么。但他只说了两字可惜。
    起诉书的(内容略)最后部分,检察院适用了刑法中的三条提请法院审判。王干事看了起诉书后说这三条分别是故意杀人、自首、防卫过当。我慌了,向王审判长说我不是故意杀人。王干事说防卫过当不是一个单独的罪名不能独立使用,你把人捅死了就把它加在故意杀人罪后面,你要是把人捅伤了就加在故意伤害罪后面。看来检察院给我认定为防卫过当和自首啦!四蛤蟆说那就判不了个什么,顶多判个缓期,下了判就能回去念书。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蛤蟆又说前年判了个防卫过当的案子,汪洋手下的几个马仔去张鬃家抄家时,张鬃兄弟二人用五连发打死一个打伤两个然后兄弟二人去自首。最后法院判了个缓期,兄弟俩就放出来了。王干事说是的,是上马街的案子。
    我的心中一阵狂喜!我的眼前一片灿烂!光明的前途就在向我招手!还等什么呢?快点开庭!快点下判吧!
    几天之后,父亲给我请的律师来了。
    律师自我介绍姓李,属于黄河律师事务所,是山西省律师协会付主席。李大律师留着大背头很有气势,发福的肚子就是充满信心的象征。李大律师声如洪钟口若悬河。李大律师说要给我做无罪辩护,他认为我属于正当防卫而没有过当。李大律师说他们七个打你一个你在挥刀自卫过程中无意捅死一人,这怎么能是过了当呢!过当与否的界限是双方力量的对比,你就算手中有刀但那力量如何能强得过七个人呢!李大律师说法庭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应该采纳我的无罪辩护!
    李大律师说得我心花怒放!李大律师让我静候佳音!
    见了律师后我心情欢畅。从提审室回到院子后把会见情况跟大家说了说,大伙儿都由衷地为我高兴,一致认为顶多判个缓期,而出去重回学校那是板上钉钉,只是迟早的事!
    于是我也相信,我顶多被判个缓期,而出去重回学校那是板上钉钉,只是迟早的事!
    李大律师的确名气大,不过我不是说他辩护得好,我只是指他由于招牌大而胃口也大。出狱后我听父亲说李大律师架子也大,送红包三千五千人家根本不看,婉拒!后来只好给了一万,于是,笑纳!父亲说不管花了多少钱人家还是判了个这(十年),但不管判多少可钱该花的一定要花!不论是对**还是对你,我要做到尽力!当然尽力了还不行,那就没有办法了。
    律师这个行当,唉!说好听点是各为其主,说难听点是有奶便是娘只逑知道跟钱亲!李大律师的黄河律师事务所(他在里面是领导),在南看时是我的辩护律师,在法庭上辩论时极度尽赞美之词,说我在学校多么热情善良,多么勤学向上,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多么不可能会有恶意攻击他人的倾向。说得我都有点脸红了:这些虽都是事实可法庭上人这么多也不能老夸我呀!但是,到了上马街,黄河律师事务所里的另两个律师成了原告的辩护律师。中院开庭时他们在法庭上怒斥我为暴徒,说我是他们从业多年来见到的最凶残的凶手,说我怎么狠心因一点口角就致同学于死地!(天哪!他们七人怎么就狠心因一点口角就纠集在一起来打我!况且我捅死的那个连长的是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说我是校园的败类是害群之马,说我平日里就每天招摇过市不可一世最终激起众怒!(天哪!我要晕倒了!)说我……
    对于律师我再没什么可说的。也许是三颗老鼠屎坏了一锅老鼠汤?对司法制度痛恨的我却从此对律师并不痛恨,而只有鄙夷,深深的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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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0:00 | 只看该作者
人来人往,我们号迎来了小张。
    小张,了不得,退伍军人,曾在二炮警卫团服役。小张中等个,四方脸,厚嘴小眼面目忠厚。身体不胖但满身全是肌肉疙瘩,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洗马桶擦地干脆利索,好一个警卫团培养出来的好战士!
    给小张服水土时我没动手,由保全和小孙主打,但小张顶在墙上岿然不动根本打不倒。二人折腾了好一阵见小张仍稳如青松只好悻悻作罢。
    后来熟了以后我们让小张表演他在部队所学时,小张谦让说无他只是些基本功而已。我们坚持让小张表演基本功,小张站起身来,身体稍向左一倾右腿“啪!”地一声笔直地向上踢起悬于空中纹丝不动。全号人惊呆了。这身手好生了得!多亏给他服水土时他没“服股”,这种人若服了股恐怕我们一齐上也不是对手!
    小张入狱纯属鬼迷心窃,二念之差。他有一个战友在某娱乐城管收钱。某日他去战友处玩时,战友上厕所,他看见抽屉没锁,一念之差拉开看见里面有好多钱,二念之差他揣上钱就跑,跑出去后他就把钱存到银行里。战友上厕所回来后一见钱丢了人跑了就报了案,半个小时后jc就押着他去银行把钱又取出来。四万块啊!小张后来被判了八年。
    “你可真是个傻装。 彼母蝮∶棵克灯鹄醋苁呛尢?怀筛值赝床挥???跋竽阏庋?侥母隼习迨窒碌甭碜忻扛鲈虏徽醺鐾蚨?饲В∧闼邓的悖“Α?? ?
    小张虽犯了罪但他本质不错,所以我和小张挺能说得来。小张说他们二炮在秦岭里面。我说秦岭我知道上学时学过秦岭淮河是中国冬天南北结不结冰的分界线。小张说你知道个逑秦岭里面全是空的我们那么多人就全住在里面。我说不会吧秦岭风景不错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去旅游可是就没听人说过呀。小张说秦岭那么大人们可以在边上旅游呀入山几十公里后就有警示牌写着军事重地严禁入内,你要再敢往里走不知从哪儿就会钻出战士们让你马上往回走。小张说所有的基地全在山底下美国人用卫星根本看不出来。小张说要打仗时说不定哪座山的石壁上就会突然裂开出现个大洞我们的导弹就发射出来了。小张说他们警卫团只管保卫巡逻其他一概不能说不能听不能问。
    小张说这次知道自己确实是错了,也不想跑,如果想跑的话,哼!他指指五院的围墙和外面一圈更高且上面架着铁丝电网的高墙以及大墙外的垂柳,“我一个助跑就先蹿上这堵墙,把电网用棍子一压压得它短路了,然后拽着树枝就荡出去了。”这话听起来象吹牛,但我相信小张绝对有这个本事。
    张干事有次突击查号时小张正在院子里偷偷抽烟。张干事一吹哨让全都不许动时,小张一把就把烟头攥在手心里硬生生捏灭了。张干事挨着个搜身眼看就要轮到自己时小张趁张干事一个不注意把烟头扔进嘴里硬生生咽下肚。要是换别人早扔到地上然后死不承认了。小张此举让我们深感敬佩。
    张干事给我们军训时小张总是走得很认真。小张走队列时总是目不斜视神情严肃,大概他又想起了他的军旅生涯?他的一!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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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1:00 | 只看该作者
无论在机关、工厂、还是牢房,都能看到我们的退伍军人的身影,但jc则不多见了。jc犯了法很少有被送进号子来的,大多数跑跑关系就没事了,只有不走运赶到点儿上的才被送进来。防暴jc被送进来的则少之又少了。而我,很荣幸地能与一名防暴jc——大张同住一个号子。
    大张因敲诈勒索入狱,不过不同于老赵的“放鸽子”,大张是用他训练有素的格斗和千锤百炼的铁拳明着向别人要(本来是抢劫,跑关系给他定了个敲诈勒索,这就在量刑上轻了一级)。大张被捕时正在街上和其他防暴队员们一起巡逻。大张被宪兵铐住后知道东窗事发,赶忙向同伴使眼色。同伴们心领神会,马上到看守所找关系因为怕jc进去后挨打。于是同伴们找关系找到五院的王干事、王干事又交待四蛤蟆、四蛤蟆又警告我们谁也不准给马上就要送进来的这个服水土。
    大张刚进了号子也很惊慌也很紧张,虽然已知道有人为自己铺平了道路打通了关系,但他深知“天作孽犹可活人作孽不可活”的道理而很害怕挨打。只是他不知道我们号没人敢打他。保全借机要求四蛤蟆把不好管理的老赵调走至七号且让大张上坑上睡。此举颇有讨好之意。于是从此我们每天早上就能看见老赵昂着高傲的头颅去洗马桶,花白的头发和倔强的嘴唇凸显出老赵的悲惨和无奈。
    大张说太原九十年代初才成立的防暴大队。成立之初把他们封闭起来强化训练了三个月。每日里苦练基本功和擒敌格斗技巧(每当大张说起此来我注意到小张总是不屑一顾地微微一笑)。大张说防暴大队成立至今近一年也没防过什么暴,倒是防暴队员们自恃学了些武功便不可一世经常在街上同小混混们打架。不过队员们行动时总是成群结队,一有战事马上打电话通知队友们马上集体坐大巴到打架地点。训练有素的防暴队员们总是能将乌合之众的小混混们打得屁滚尿流。
    大张白脸小眼嗓音尖利,我怎么看他也象“公公”。不过书上的“公公”们总是有两下子的。大张,我看不只有两下子。某次他和另一人犯口角过程中,飞起一脚,那人当即腾空而起,摔落在身后一米开外的坑上。
    据说防暴队员们警衔都不低,大张的可能也不低。入监后他很快就流露出对几个干事的鄙夷,包括对他关照有加的王干事。因为他们都没有他级别高但现在却管着他。此狼心让狗吃了之举让我们私下里大为不满。大张拆棉纱时常常长吁短叹“凤凰落架不如鸡虎落平阳受狗欺”从而一摔瓶盖独自坐回号子里而不拆了。此公然贬低他人之举让我们很愤慨,而此不拆棉纱而影响我们号进度之举更让我们很愤怒!于是,保全希望四蛤蟆能把大张调走。
    四蛤蟆起初还以为大张关系广钞票足,不几日便会加入他们跑号的行列而对大张礼让三先,但后来一看大张的同伴们来看了两次再无下文且送的东西档次也不高颇显人走茶凉之意,于是对大张也恢复了常态。于是在保全的呼吁下,在新进来一个新犯人时放到我们号从而把大张调到七号。
    七号头铺叫花头。花头原来也是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但某日早晨起床后突然一片片脱落于枕上,俗称“鬼剃头”。花头人高马大腿长臂长,如非洲人般厚厚的双唇安在他脸上却丝毫不显忠厚老实之相反而显得狰狞。七号在院子的末端靠近厕所,离办公室最远也就是说里面打架服水土等办公室根本听不见。所以七号特意用来安置不好管理的害群之马们的。由他们在里面弱肉强食自生自灭。花头用铁拳争到了头铺的位置。花头的七号水土最硬不管你是什么人一进七号先得来些规矩的。老赵由四号调到七号后没能幸免。老赵虽老奸巨滑能言善辩一进号子便笑着与花头拉关系套近乎,但花头一句“悄**的个板鸡!给老子顶到墙上!”老赵便乖乖顶到墙上饱受了一顿老拳。四蛤蟆虽在五院是大拿但花头就好比是他脸上的粉刺——管又管不了,不管任其自由发展也并无大碍只是有损形象罢了。
    四蛤蟆把大张调至七号之举有如政治家般睿智——让大张吃点苦头以打击其气焰,也让花头知道自己并非全院无敌。
    果然,大张调过去后不到半个小时(下午),花头便欲动手想挟已之威灭来人之势,但大张便一脚飞出把花头踢飞落于一米开外(就是前面说过的那次)。后来七号谁主沉浮我也不清楚,只是四蛤蟆笑得更爽朗灿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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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1:00 | 只看该作者
夏季某日,送来红军。
    红军和同案联手偷了一辆213和一辆上海卖到河北。二人作案时没有具体分工因此定罪时没有主犯从犯之分。红军入狱后四蛤蟆要求我们晚上值班,一人两小时,确保红军在转往上马街之前的这几天里不能出任何意外。
    重案犯入监后如果一看就知道是上马街的苗子,那是很需要值班的。我刚入监时也是个上马街的苗子别人也值班看过我,但现在我不一样了,我是个很快就会开庭很快就会被判个缓期很快就会重返自由的轻案犯!所以就该由我为重案犯们值班,所以轮到我的两个小时时我尽职尽责一点儿也不敢打瞌睡,我有英语书呀我能在这静静的夜里静静的两个小时内学习啊。号子里的灯光太暗但院子里的灯泡瓦数大,从号眼射进来的光也明显比号子里的光线要强。于是我每天晚上就就着这一束圆圆的光来看书。古人有在墙上凿上眼借邻居的光学习的,我这个是借院子里的光来学习的。
    案子办得越快说明你的麻烦越大,案子拖得越久说明你关系越硬能把事儿压住。时间越拖得长就会判得越轻,这在号子里是常识。虽说人们都希望能快点儿结案,嘴上说哪怕判重点儿了只要能快一点儿实际上心里都在想哪怕多拖两年只要能判得老子轻点儿。长痛不如短痛啊!
    但红军只在我们号住了四、五天就被要求卷铺盖、往上马街送!显然,他完了。
    那天中午四蛤蟆把喝剩下的二两酒送给保全喝,保全邀请红军共饮。二人刚饮罢便有人来提红军,卷铺盖!转上马街!
    红军的面色顿时如土,浑身顿时哆嗦不止,铺盖是卷不了了,只能由我们帮他卷好铺盖,然后他就被干部带走了。
    保全的面色也顿时如土,浑身顿时也哆嗦不止,他怕任何一个jc从红军嘴里闻到酒气后,追查下来,他就完了。届时,就会有人审问他,说!酒是哪来的!是谁给你的!到那时,他能顶住不交待么?那警棍打到他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啊!……整整一个下午他浑身哆嗦、坐卧不宁地差点紧张得又抽起来。好在直到晚上也没人来问,可见没有谁发现红军喝酒。
    红军就是后来我在上马街遇到的第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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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1:00 | 只看该作者
王干事的儿子小宝是小学三年级。小宝一放暑假,王干事每天上班时就把小宝带来由我给他辅导功课。
    小宝很可爱,也很聪明,有些作业中的错误我一点他就能反应过来并改正除了书本上的内容外小宝还喜欢听我给他讲些古诗词或历史地理知识等。
    王干事让我给他儿子辅导功课不仅是看得起我,也是为了照顾我。因为我辅导功课时就能不用拆棉纱,午饭时不吃号子里的饭而让四蛤蟆给我弄一份跑号的们吃的饭——大米饭肉菜!好香的大米饭肉菜呀!跑号的就是好!能吃饱还能吃好!透他们妈的!老子什么时候也能混成个跑号的呀!不过老子就快出狱了!出狱后老子先大吃它一顿再说!
    小宝年纪小但很懂事,他总称呼我为“叔叔”,这让我感到很亲切很感动。小宝说他的爸爸妈妈在家里说起我来总是觉得很惋惜。小宝每次来总要带些好吃的,而他总是吃得很少让我吃大部分,见我不敢吃时小宝总是硬往我手里嘴里塞。在家里时父母管得我严不让我吃零食,象什么田鸡腿呀话梅糖呀就是从小宝这儿开始吃到的。
    小宝的一举一动消除我的一些自卑和对社会的仇视。但我深知自己是个犯人并不能和面前的小宝平起平坐。有一天我问小宝:“你看我象个坏人吗?”
    小宝看了我一会儿后认真地说:“我看叔叔你就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坏人,你是个好人。”
    童言无忌啊!霎时间我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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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2:00 | 只看该作者
有一天王干事把我叫办公室,递给我一页纸:“这个你看看就行了,看完就撕了吧!号子里也不能留。”
    我接过一看,霎时头晕目眩地动山摇:是她的笔迹!是她的来信!
    信只有一页,但正反面都有。我扫了几眼后暗下决心:我一定要把它留在我身边!
    于是,我淡淡地说了声:“我看完了,也不需要再看了。”然后我就开始撕信,一撕为二,二撕为四,直至把一页纸撕成为计其数的纸屑,每片小纸屑顶多半厘米宽一、两厘米长。然后我把所有的纸屑捏成一团装进裤兜,再把掉在地上的几片纸屑也捡起来,装进裤兜,向王干事道了谢,说:“我回到号子里把它扔马桶里。”然后我退出了办公室,然后我焦急地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这一天无比的漫长!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她的身影、她的笑yan、她的举手投足她的一举一动。曾经以为入监以来有意识的不去想她能把她忘掉,谁知回忆竟如此清晰!原来我竭尽全力想忘却的只不过仅仅被自己藏进了记忆的深处!
    这一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她对我的关心,想起了我对她的依恋,想起了花前的对视想起了月下的缠绵,想起了绿草地上的欢歌笑语想起了小树林中的温柔缱卷,想起了分别前她要我一遍遍地为她唱那曲《难舍难分》,也想起了大学时杨梅教我的一首极符合我现在心境的那首歌:
    “藏在记忆的角落,总是一些欢乐的镜头,在无意中,轻轻揭开,抖落了一地的萧索!……”
    这一天我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心在何方。潜意识里也知道自己是在号子里拆棉纱,但幻觉中我分明又回到从前回到了她的身边!
    我拒绝与任何人搭话怕打扰了我的幻境!就让虚幻的她在我身边多停留一会儿吧!就让生活在痛苦的现实中的我在虚幻中寻找一丝甜蜜来慰藉与麻痹一下自己吧!我知道回忆得越深清醒之后越痛苦,但记忆的闸门一打开,往事就如洪水般将我淹没。我沉迷于此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我深深体会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的凄凉了!我深深体会到“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无奈了!我深深体会到“小轩窗,正梳妆,相顾而言,唯有泪千行”的生离死别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我在心里大恸!我在心里狼嚎!我在心里满地打滚痛不欲生!
    但不管心中如何波涛汹涌,我的脸色仍平静如铁,我在等待着黑夜的到来。
    ……
    黑夜终于来了!
    封了号人们都躺下好大一会儿后,我估摸着其他人都睡着了,才偷偷爬起来,小心翼翼地从裤兜中掏出那一大把纸屑。我要把纸屑还原为一封信的模样!我要细细品尝信中滋味!我要看到她的笔迹她的来信她的真心!这封信对于我不仅是雪中送来的炭,那种感觉我也说不清。为了还原这封信我什么也不怕了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不顾了!
    困难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我不能让干部发现,所以我只能在深夜工作;其次我不能让墙上巡逻的大兵发现,所以深夜工作时我一听见头顶有脚步声就得起忙倒下装睡;而最大的困难是,这可是一大把不计其数的碎小的纸屑啊!但勇往直前义无反顾的我对任何困难都嗤之以鼻!我一定要还原这封信!我一定要从中找到她的身影!有什么敢阻挡我前进的脚步!
    第三个深夜,我成功了!
    信的最开始她就写道,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我的泪水禁不住涌出来,都已经如此了,还说什么是谁的错呢!信中,她对我的思念跃跃然于纸上,诉说着对我的牵挂对我的想念,她说她常去我家里说家里一切都好我***身体也好让我一切都放心,她说外面的人都很关心我的事我爸爸也在全力为我奔波让我一切都放心,她说她很想我很想我很想和我在一起的一切一切让我一切都放心。
    我的心中百感交集,但唯有泪千行!泪千行啊!
    但是,要想在号子里保存这封信的原样是不可能的,况且这封信正反两面都有写的,这一大把纸屑我也不能用胶水粘,只能将其夹在我的一本大英语书里。于是我只能找了张纸,把信的原文誊写了下来后,恋恋不舍地把这些小纸屑丢进马桶,然后把誊写出来的这封信小心地藏在贴身的内裤中。
    信的内容我不想再提,她为什么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我也不想再提,关于她以及我和她的过去我也不想再提。只不过,入狱几年来,我梦见过她三次,每一次的梦境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第一次,梦见她和别人谈笑风声,而我站在她的身边她却视而不见!梦境中仿佛我不是人而仅是魂,我能看见她而她却感觉不到我的存在!第二次,是在凌晨,花从中,她身着紫裙骑脚踏车与我擦肩而过,她虽面带微笑但那微笑却并不是给我的,她的微笑给了前方,她的光明的前方。第三次,梦见她已决定要嫁给一个张姓军官,而我,仍只是魂魄失魂落魄地站在她身边,而她,仍对我视而不见满面春风地准备嫁人。
    我是个唯物论者是个无神论者,我不承认梦境会有什么暗示作用,对于日后发生的一切我始终认为仅仅是巧合而已。只是当时三次梦醒之后,我满嘴的苦涩,不敢有任何奢望,有的只是无奈、惆怅!
    后来判了刑到了劳改队允许接见家属朋友之后,另一好友告诉我,她想来看我。我说你回去告诉她不必了,我很好。于是几年间她从来没有来看过我。
    后来劳改队有了亲情电话后,我第一个打给的人便是她。我打到她单位,她接了电话问是谁,我说是我,她说你在哪儿你出来了?我说我还在里面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就给你打个电话。之后好大一会儿我二人无言,只在电话里倾听对方的呼吸。敏感多疑的我在五分钟的倾听后就果断地把电话挂了。
    后来在狱中我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后来我临出狱的前一年她嫁了人,嫁的也是我们的一个同学。闻此消息后我怅然若失。
    后来我只剩下半年刑期时监狱准许我过年回家探亲。家乡的朋友们问我需要否把她约出来见见面,我说不必了,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我不在乎她会嫁人,也不在乎她嫁的是谁,因为,漫漫刑期摆在我的面前时,明智的女子是不会把自己与一个前途不可知的犯人连在一起的。我想,她应该嫁人,不应该等我。我在看守所的几年她没去看我,应该是她没时间没机会没能力吧,我想她要是有时间有机会有能力她一定会去看我的。我知道她弱小的身躯里藏着一颗坚强的心!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子,她会嫁给别人但她不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子,你看她写给我的信多感人啊她一定会把我深深藏在心底的就如我把她深深藏在心底一样!我对她充满信心,我对她充满希望!
    但是,事总是与愿违。出狱后,我听说我在太原市住看守所的几年间,她并非呆在家乡,而是在离太原不远的一个城市读书。她也到过太原好几次但并不是去看我,当然也不仅是去玩,她准备和一个在太原上大学的也是我们的一个同学处对象!果然是个有主见的女子!果然是个有着坚强的心的女子!
    嗟夫!女人之善变莫过于此乎!我痛心疾首!
    我知道她是个现实的女子也知道自己入狱多年绝不会有人苦苦等待并在回乡之时挂些黄手帕之类,我知道她迟早会把我忘却并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宿,但我不知道原来女人忘却一个人会如此之快!原来曾以为比天高比海深的感情却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原来曾经说过的执子之手与尔偕老曾经说过的地老天荒海誓山盟曾经说过的死生契阔生死相随只不过是风中的承诺——一阵轻风过后便会灰飞烟灭!风中的承诺啊!原来一切到了终久,还是空!还是空啊!
    从此我不再相信爱情。
    我不愿诋毁她但并没有冤枉她。她是我心中隐隐的痛,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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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2:00 | 只看该作者
开庭的日子,李大律师在会见我时早已通知了我,所以在开庭的这天我起床起得格外早。倒不是自己对审判有多重视,那是法官的事我左右不了。我只是想,在这天可以见上家人一面。入狱半年了,这可是见得第一面啊!
    号子里的人开庭时总要把仪表修饰一番,其原因如我一般都是为了给家人留个好印象,自己混得好不好挨不挨打都必须让家人以为自己在里面混得很好很幸福。我穿了一件洗得雪白的半袖衬衫,下身是裤缝压得笔直的裤子。号子里没有熨斗,我们只能把裤子的裤缝对齐后仔细压在两个褥子中间,用体重把裤子的裤缝和板形压出来。我穿的这条裤子在褥子中间已压了足够长时间以至于裤缝笔直。我脚上的塑料底白边布鞋的白边也洗得雪白,显得很精神。号子里的鞋以塑料底白边布鞋赤主,爱干净的人们总是把其白边刷得雪白。刷白边时要用牙刷把子等到有棱角的东西刮,再抹上牙膏以增白,洗后要把其白边裹上卫生纸以增白,不得在阳光下曝晒只能在通风阴凉处阴干以增白。这样洗出来的鞋穿上去才叫个精干!
    收拾妥当后,我就开始在号子里踱步等着法警来提我。我不敢坐一是怕弄皱了裤缝,二是哪能坐得下啊!心里火烧火燎的。
    八点刚过不久,法警终于来提我了。
    看守所的大铁门上巡逻的武警哨兵验过身份后,拉开大栓,大铁门上的一扇小门开了。我戴着手铐重新回到了阔别半年之久的社会!
    入监那晚夜已深,我没时间没心情欣赏南看附近的风景,而今天,我可以饱览这一片的风光了!饱览久违的自由世界上的风光了!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有的面色从容有的则显得沧桑。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果真如此呀!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风风雨雨,再看看这滚滚戏尘中的芸芸众生,我的心中感慨万千!
    法警把我带上法院的警车。警笛呼啸中我们离开了南看驶往南城区人民法院。从警车的铁栏杆中看出去,人们并未对警车里的我显出格外的好奇。不过也就是的,每天都有开庭的,这条路上的人们每天都能看见警车来来回回接送犯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进了法院,我先被带进一个临时关押犯人的小屋子里等待开庭。囚在小屋里的我犹好困兽,在脑海中不停幻想着亲人的模样。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他们都来还好吗?
    很快,轮到我开庭了。
    我被铐着带进法庭。往被告席上走时,我看见了父亲,他正和几个人坐在旁听席上,注视着我的目光中要说的太多、太多……
    母亲不在旁听席上,不过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母亲身体不好。
    我向父亲微笑了一下,强忍着思念的依赖的委屈的泪水,我下意识地把腕上的手铐藏了藏,走到由审判席、公诉席、辩护席三排桌子包围着的一小片空地中。这就是被告席。
    电视上所见到的那种由木栏杆围起来的被告席也有,只是在审判大厅里,用来审一些大案要案或要上电视的案件时用的,象我这类小案件只需要在刑三庭或刑四庭这些小庭上审审就可以了。
    审判过程是激动人心的。之所以说它激动人心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象现在这样对司法制度完全丧失了信心持完全的鄙视态度。当时的我听到李大律师在慷慨激昂地坚持说我只是正当防卫而未过当时,我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信心和希望。毕竟,即使法院不采纳律师的,就按起诉书上说的防卫过当判,还不顶多就是个缓期?!
    只不过,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所以庭审过程我充满鄙视地不想回忆,我只对庭审过程中的一些花絮感兴趣。
    站在所谓的被告席上的我不时扭头看父亲。父亲看上去气色不错。衣冠楚楚地说明精神状态还可以。这让我很欣慰很放心!父亲不时地同身旁坐着的人耳语着什么,应该是在讨论案情吧?大人么!总是目光远大,总是以大局为重的。不象我,不管他审判长说些什么,我只一味地扭头要看我的父亲!
    李大律师在辩护时为强调我的善良,提出在我入狱后全班有几十名同学联名上书证明我的无辜为佐证。闻之我心更为欣慰!
    两个小时的庭审结束了。
    我早已站得双腿发酸发胀,但我仍不想这么快就结束。因为庭审的结束就意味着我就得回号子里等候判决。我不是怕回号子里,我只是想和我的亲人多呆一会儿!哪怕父亲只能看到我的背影,哪怕我只能不时地扭头看我的父亲!
    但是,法警过来给我戴上了手铐。我必须跟着他们走了!我沿着走廊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微笑着注视着父亲。我不能哭是因为我要哭了只能让父亲更为我操心。父亲也慈祥地看着我,看着我,直至我走出审判厅的大门,他仍在那儿看着我……
    从法院返回南看时,囚车上的我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把所有的思念深深埋在心底留在深夜独自咀嚼,自己则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正值下班高峰,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囚车行进得很慢。车窗外挤满了行人。行人们在阻塞的交通中焦灼地咒骂还好奇地往囚车内打量。面沉如铁的我在心里愤愤然;透你们妈的有鸡巴什么好看的!
    终于,囚车回到南看。
    从喧嚣的闹市回到宁静的看守所,我的耳根一下子清静了许多。仿佛回到家的感觉使我起伏的心境平和了许多。可不是,现在,南看就是我的家,我在太原没有熟人,只认识这些号子里的人,南看可不就是我的家么!
    我进了大铁门,回到号子,吃过午饭,又开始拆棉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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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3:00 | 只看该作者
此时,我入监已半年多一点。虽还称不上老资格犯人,但也足以对新犯人们吆三喝四了。王干事的器重、四蛤蟆的另眼看待使我在号子里以及五院有了一定的地位。
    在号子里,我已混成二铺。但我没有到西墙根睡而是把自己的铺挨着保全的铺,主要是在他突然抽风的时候好照顾他。保全心眼儿不坏,自始至终没有轻视过我,后来家里送来好吃的时也会分给我一点。父亲经常在帐上给我上些钱,差不多平均每月一百。南看的卖货也逐渐恢复了正常,也就是每月一次。这样我们号每月都可以买几箱方便面自用,买些火腿肠、茶叶、罐头等以进贡。茶叶是银毫,看守所的犯人们喝茶只认银毫,每盒七块五的那种。干部们每天是要喝茶的,要吃方便面火腿肠的,要用香皂洗脸的,毛巾要经常更换的。所以,每次卖货时四蛤蟆要给每个跑号的布置任务:每个人给老子交什么什么多少、什么什么多少。各跑号的就去给自己的关系号布置任务,所谓关系号就是平时能照顾着点这个号的头铺的号子,所谓照顾着点也就是时常给根烟呀肚子疼了想解大手时把你放出来上上茅房呀每天打的开水喝完了还想再喝点时给你倒点开水呀之类的小事。平时照顾了你,卖货时你就要给老子完任务!细细想来这种投之以木瓜索之以琼瑶的作法就好象社会上的扶贫。
    至于肚子饿的问题,我的肠子早已饿细了,所以每天的三瓢两圪旦已能满足我的生存的需求。如今我吃饭时也是慢条斯理,谆谆教诲新犯人们吃土豆时不要吃土豆皮以免拉肚子。每次南看卖货时我帐上的钱总是要花光的,保全让买什么我就买什么,其他人也一样,统一购买统一分配,号子里的集体生活嘛!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方便面的分配由保全控制。刚卖了货时每人每天都能吃一包的,几天之后几个板油就没有了,再过几天就只有保全一人每天吃一袋了,但不超过半个月就谁也没得吃了,因为,我们号虽说是四蛤蟆的关系号,但保全和赖赖是同案赖赖过来要袋方便面吃你总不能不给吧,其他的跑号的偷偷过来笑着跟你要两包方便面,你总不能不给吧。你敢不给么!万一谁背地里给你使个坏、点个黑炮呢!所以,这种“量中华这物力结列强之欢心”的作法我是赞同的。谁让人家是跑号的呢!不要埋怨人家跟你要东西,有本事你混成跑号的跟别人要啊!
    现在,我已基本上能做到想喝开水就能喝上开水想解大手就能去茅房解大手,能得到这种头铺级的待遇使我受宠若惊,使我愿意为赏赐给自己这种待遇的四蛤蟆而肝脑涂地而奋斗终身了!
    现在,在号子里我的衣服、鞋已不需由自己洗了,从外套到小裤衩,通通由新犯人洗得干干净净(当然新犯人只给保全和我两个人洗衣服)。我也开始追求裤缝的笔直和白边的雪白。我开始说话带把子骂骂咧咧地并刻意使用从老李处学来的恶狠狠的语气(当然对王干事或四蛤蟆或其他跑号的时我的语气是谦恭饱含尊敬的)。每日里除了拆棉纱我什么也不干什么也懒得干什么也不需要由我来干。
    入监半年多来已送走好几个去劳改队服刑的。犯人们在临走前一段时间,估计快要送去劳改队了,就总要收拾行李,而我不需要。我是谁啊!我很快就要被判个缓期很快就要回归社会了啊!号子里的犯人们纷纷托我出去后给他们家里带个口信,并把地址写在我的枕包里衬上,内容无非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义胆忠心的我一一承诺下来。只要我出去了,办这些事算个逑!
    也不知道原来三院三号的几个现在混得怎么样,不过有一天我在干部办公室遇见了分在六院的鬼子六。因为五院和六院的干部办公室只隔着一扇玻璃。鬼子六见我也在干部办公室转悠表情很是诧异,好象根本想不到当时的逑眉忤眼不起烂衫的大学生,现在居然也混得能在干部办公室里转悠!但他还是很亲切地招呼我:“阿路!”我也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心里头却恶毒地想:去死吧!你这个透**的!
    现在,我好象已经不做梦了,好象已经没有什么梦可做了。每夜闭上眼就是黑乎乎的一片,睁开眼想的也只是号子里的人际关系,想的是如何稳定自己的地位。而社会上的许多东西,比如恋情等,已让我刻意地淡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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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3:00 | 只看该作者
就在我焦灼地等候动静——下判时,这天早上,突然,又有法警来提我了——开庭!
    没有律师的提前通知,南看迄今为止也很少有开两次庭的先例。所以,我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这第二次开庭是吉是凶。
    警车呼啸,又来到了南城区人民法院。
    这次我被带进的是个小庭,里面座位不是很多。但左侧第一排很显眼地坐着死者的父亲。我之所以能认出他来,是因为起诉书上有写的,刑事附带民事的原告的身份是大同市某公司的经警。而法庭上的他也正穿着黄绿公制服,臂章上分明写着“经警”!原告此时穿着制服戴着大盖帽,不知道是否在提醒法官:公检法司是一家,你可要向着我呀!原告身边着一位四十多岁不停抽泣的妇女。不用说,一定是死者的母亲了。只有母亲才会如此喜怒形于色才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才会如此看见凶手想想自己的儿子而抽泣不已。看着她,我心里很内疚。但想起自己重病在身的母亲,想起这半年多的风风雨雨,我悲愤交加,我真想冲着她喊:你这样纠缠着我有用吗!你就不想一想谁才是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吗!但是,面对一个固执地要为儿子报仇的母亲,任何的辩解,有用吗?
    父亲坐在右侧的旁听席上,身边也有几个人。他仍在慈祥地注视着我。
    审判长进来了。还是第一次开庭的那个。叫王玉文。年轻白析,戴金丝边眼镜显得很睿智。
    审判长宣布,由于被告尚不满十八岁,此次开庭为不公开审理。宣布后,法警开始催促不相干的人离场。
    噢!我这才明白,开庭时我还不够十八岁,还属于未成年人,就需要不公开审理。只能留下原、被告及双方律师等。
    赵原告也在让自己的妻子先走。但这位固执的母亲满眼是泪,扭了扭身子表示抗拒。她要当庭听听法庭对凶手的审判。
    我虽然在她眼中是凶手,她一定对我满腔怒火,但我还是很同情她。
    法警过来了。赵原告和身边几人(估计都是亲戚)一起把这位不情愿的,身体直往后坐的,满脸泪花的沉默的母亲半拉半抬地出了法庭。
    审判开始了。审判长又宣布此次为刑事附带民事的审理。
    可是当时的我还不大明白这些专业术语的意思。
    原告在念诉状。大同市方言我听不大懂,但关键问题我还是听懂了!他要求法院严惩凶手,同时要求我父亲赔钱!这费那费合起来有几十万!!!
    几十万!我眼前一黑,晃了晃差点没栽倒!
    好家伙!你拿把刀把我杀了吧!
    几十万!我听都没听说过这么多钱呀!把我家的房子卖了把我身上的零件都卖了也凑不够这么多钱呀!
    出狱后提及此事,父亲也是感慨万千。父亲说当时他也私下里和原告见过面,提出给对方赔偿但希望对方在刑事方面不要太纠缠。因为当时已得知对方的关系硬路子广,托人一定要除我而后快。但是,对方的答复是,钱一分也不能少,刑一定要重判!越重越好!于是,谈判破裂了。原告的意图显而易见,要钱是次要的,要重判我才是首要目的!
    此后的庭审我都是在恍惚中听完的。
    恍惚中我又回到了南看。
    恍惚中我又开始了拆棉纱。
    恍惚中我回答了值班干事、四蛤蟆以及其他犯人们的询问。
    恍惚中别人在为我打气:这有逑个甚!该缓一定会缓的!
    但恍惚中我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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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
 楼主| 发表于 2008-02-11 03:04:00 | 只看该作者
已是酷夏。
    太原作为一个重工业城市,没有多少绿色植被以调节温度,而其地表的钢筋水泥的从林又把阳光、热量,毫无保留地反射到近地面,导致近地面的气温升高。这叫做温室效应,我上高中时学过的。
    但就算你知识再渊博,现在你也只能同其他犯人一样在这蒸笼中煎熬。
    拆棉纱仍在继续。好在我们坐南墙根底拆棉纱时,好心的南墙仍能为我们提供一米多宽的荫凉。头顶上的喇叭每天为我们送出“温馨预约”,它使我们得知:郑智化的歌已经不流行了,现在满街都在唱“小芳”,还有“纤夫的爱”。后者点播率之高让我很诧异:如此粗俗不堪毫无意境美感而言的歌曲居然也能流行起来!可见这社会变以什么样了!
    每天下午五、六点交了棉纱后,七个号子依次去院子西头的水管处冲凉。这真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一盆盆的凉水从头顶直冲而下,不仅能降低体温,洗掉身上粘乎乎油腻腻的感觉,还能使人神清气爽,暂时忘掉所有的不快!
    冲凉时,一个号子里的七、八个人全都赤裸裸地站在水管边,纷纷抢着接上一盆水后“哗!”地一注而下,那感觉,爽!就连入监之初害羞不愿当众脱衣服的小和尚任伟,现在也什么也不顾了,瘦弱的身体挤在我们中间,抽个空接上一盆水而后让到一边冲凉。我们冲凉时总是一盆盆的水从头而下,但小和尚冲凉时一盆水总要三分之一冲头顶,三分之一冲胸,三分之一冲背。水流顺着他扁扁的胸流过他平坦的小腹和小小的鸡鸡,或顺着他纤细的脊背滑下小屁股蛋儿,引起老犯人们的无限遐思,纷纷站到各自的号门口往小和尚身上瞄。
    每日的晚饭过后,距天黑封号睡觉尚有很长时间。于是,我们在四蛤蟆的组织下,展开了不丰富但多彩的工余娱乐。
    娱乐节目只有唱歌,只能清唱,各号轮流出一个人来唱。
    犯人们以年轻人居多,年轻人中以小混混居多,小混混中以时尚的居多。于是,犯人们唱的便是自己入监时社会上最流行的歌曲。
    五音不全者很少,跑调的很少,唱功真正好的也很少。
    跑号的之中有个年轻人叫兵兵,面如润玉,剑眉星目。知情人说,兵兵在社会上个“吃软饭的”。不过长相如此标致的小后生,想不吃软饭都很难,因为那些“软饭”们总是想方设法让他吃。兵兵唱的是“我是一只小小鸟”,嗓音清彻激越,煞是好听。我想那些贵妇人们在歌厅里见自己包的小白脸唱得如此动听,一定会春心荡漾吧。
    娱乐时,我们全部按号一列列坐在院子里地上,由唱歌功颂德的站在前排表演。我没有出来唱过,因为大油们是不出来唱的。兵兵虽也是个跑号的也算是个大油,但四蛤蟆叫他唱他就得唱,在四蛤蟆面前没有大油。
    值得一提的是,有一次是由一个平遥来的犯人表演动头皮和动耳朵。
    此人因杀人入监,关在我们号,因为估计很快就会被转到上马街,于是晚上我们轮流值班看他。
    此人肤色黝黑,头发稀少导致头皮也被晒得很黑。刚来的那晚服过水土后我们问他会表演什么节目,他说他的头皮和耳朵都能自己动弹。我们好奇地让他表演给我们看,果然其全身和头颅都不动而其黑得发亮的头皮在灯光下较大幅度地向后一抽一抽,煞是有趣!并且他的面部肌肉没有任何变化!耳朵动弹时也是头颅不动,而那两只耳朵就象牲口的耳朵一样能自己向后一扇一扇!真是神了!我们问他如何控制自己的头皮和耳朵时,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想让它们动,它们就动了。我怎么也想不通是哪根神经可以控制头皮和耳朵,惟有叹为观止!
    果然,在第二天傍晚的娱乐时间,我们号的平遥的动头皮和动耳朵赢得满堂喝彩!
    不幸的是,又过了一天,平遥就被转到上马街了,估计很快就会被套枪毙。世上又少了一个会动头皮和动耳朵的奇人了!
    日子就这样单调而宁静地一天一天地流逝过去。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小道消息传来:由于在押犯人太多,南看又要恢复三院以关押犯人,要从四、五、六院各抽一些犯人过去。
    我们目瞪口呆,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是如何!
    我目瞪口呆,不知自己的命运将会是如何!
    我好不容易在五院站稳脚跟,虽说不一定会把我调到三院,但调回去的机率仍有百分之五十呀!万一把我调离这个已熟悉的环境,我真不敢想象面前将会是狼穴还是虎口!
    前途吉凶未卜,我的眼前一片迷茫!
    第二个小道消息传来:由于三院系完全重组的,所以短期内没有跑号的,只能由四蛤蟆代为三院跑号。
    这一消息让我们五院人欢呼雀跃!四蛤蟆!四哥!四哥到三院跑号!成了三院、五院的大跑号!既然这样,我们五院的人就算调到三院,还不是将会吃得最开混得最好?!
    于是我们心坦然了。
    于是我心坦然了。
    很快,两天之后,第三道消息来了。它不仅是消息,更是命令:调院!
    但是,我也被要求卷铺盖。也就是说,我要被调走了。
    保全及几人在为我准备新牙膏牙刷香皂毛巾洗衣粉,把它们给我塞到铺盖卷里,放心地拍着我的肩:“没事儿!有老四在,我们过阵子就会去三院看你!你也一定要回来看我们啊!”
    我满脸真诚地应允了。
    没有惜惜活别,我就这样抱着我的小铺盖卷离开了三院,离开了与我在一起生活了多日的保全、老李、小张等,回到了三院。
    入狱多年来,我就这样一次次被抛离已熟悉的环境,面临一个个陌生的挑战。我的心里被一次次猛烈地撞击。因为每次变动都会带给我莫大的恐惧和不安。因此,现在的我不愿面对任何变化,害怕面对任何陌生,只愿随遇而安,只愿躲进小小的蜗牛壳里,只愿过平淡宁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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