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号子还是那些个号子哟,铁窗也还是那些个铁窗。 抱着铺盖卷重新站在三院的南墙根底,我感慨万千!原来的三院的老杨、王勇、阿飞、鬼子六等人已踪影全无,他们是我生命中的匆匆过客。人活一世,如白驹过隙,虽阅人无数但哪外不是你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呢?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别人眼中的过客匆匆呢!抱着铺盖卷重新站回三院南墙根底的我如哲人般有所顿悟。 身边,是从四五六院调过来的犯人。他们也如我一般,光着个头,抱着各自的铺盖卷,只是神情各异地等待着不可知的未来。不用说,那些一脸轻松的准是从五院调过来的。 忽然,人群骚动起来。 “四哥来了!四哥来了!”有人悄声耳语。此人也准是从五院调过来的。 四蛤蟆一脸严肃地从干部办公室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名单。 “现在,老子念着名字分号!念到谁,谁就给老子站到给你分的号的门口!” 然后,四蛤蟆开始念。 总是有反应迟钝的听不清自己分在几号的,也总是有更加迟钝的干脆没听到叫自己的名字的。一般而言,能混成大油的总是脑子灵活耳聪目明的,所以,这些反应迟钝的一定不会是大油的板油们就成为三院复院以来首批挨打者——被四蛤蟆猛踹若干脚后谄笑着抱着铺盖卷找到自己所在的号。 我被分在四号。三院四号。我和其他几个被分在四号的犯人一起,抱着铺盖卷站在四号的门口。 四蛤蟆念完名单后,看了看院子里乱糟糟的大致站在七个号门口的七堆犯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从一号开始,安排谁是各号的头铺。头铺确立之后,其犯人的尊卑就好办多了。 终于,轮到四号了。四号之内谁主沉浮呢?我们几人心中忐忑不安。 “小白!你进去以后给他们安排一下!有什么问题告我!” 四蛤蟆的话对我来说宛如晴天霹雳,让我目瞪口呆! 我是头铺!我居然成了头铺了! 入狱这么久,我盼望着自己能熬到一个不受人欺负的地位,但头铺的位置却是从来不敢想的。但是,今天,我居然成了头铺了!虽然四蛤蟆对我从来都是另眼看待,但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如此重用自己! 我的心中汹涌澎湃波澜起伏,但面上仍沉静如铁。虽然自己年纪小,虽然自己是个外地的,虽然自己从没当过混混从没领导过犯人,但我不能让其人对我有半点轻视。邓伟人说过改革就是摸着石头过河,我哪怕是摸着河过石头,也要当好这个头铺! 我淡笑着向四蛤蟆点了点头:“不会有事的。” 四蛤蟆拍了拍我肩膀,又吆喝着去五号分配头铺了。 我抱着铺位卷进了四号,在西墙根头铺的位置的坑沿上坐定,扫视了一遍这个号子。它没什么特殊的,同南看的其他任何一个号子一样,但是,它由于我的到来而在我的眼里有所不同! 我的号的几个人仍站在门外,等着我叫他们进去。 因为大家都是从其他几个院子调过来的,我还摸不透他们,我想一开始对他们客气一点。 “都进来吧!” 几人涌了进来,抱着各自的铺位卷站在我对面站成一排。一个老鬼五十多岁,另一个老鬼有四十左右,一个年轻人衣着破旧不堪其铺盖卷也是小得可怜,一看就知道是从贫困山区来的。最后一个,赫然是淋病! 真是一帮下等烂人!不过,若是有个中等以上的混混,咱能领导得了?转念一想,我也觉得四蛤蟆的安排有道理:把几个烂人集中在一个号,让我这个初涉社会的人去凑和着管理一下,总比没人管强。 年纪最大的老鬼叫胡拴劳,晋西北人,销赃罪。另一个老鬼裴同乐,晋南人,伪造商标罪。淋病是晋南人,其名字被我很鄙夷地淡忘了,盗窃罪。最后一个年轻人,繁峙人,盗窃罪。 我让淋病睡地铺。因为他只能睡地铺,他到了哪个号都只配睡地铺。他已是淋病二期,没人愿让他上坑睡,嫌恶心。他的饭盆也是自己洗。淋病说话时满口脏话语气总是满不在乎的如同一个混混的语气。也难怪他一个大学生硬要学混混,个中原由我倒也能理解一二。他虽也是个大学生,但染上了这么一身脏病,又是因偷东西进来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好鸟。导致了在号子里他如要硬标榜自己大学生的身份只能遭来鄙视的痛打,还不如破罐子破摔,斯文扫地不要廉耻地接受这一切,努力融入到混混的行列中去。看着眼前这位华北工学院的大学生,我的心中,唉!除了恶心什么也没有了。我让淋病洗马桶。 小繁峙姓曾,家穷出来打工,想快些挣钱却不知世上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于是他一头栽了进来。他家里没人管他,被褥是别人不要了留给他的,换洗衣服也是别人的。他在太原举目无亲,家里的亲人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解决不好哪里会有钱来顾他!只能让他在外面自生自灭。我让繁峙洗饭盆。 裴同乐,中等个,胖脸上总挂着谄笑语气总很谦恭,一看就知道在南看四院饱受水土,导致他任何时候都不敢站直,腿总是打着弯儿腰总是哈着。我让他每天打被垛整被子。 胡拴劳,看他的铺盖卷也知道他的家境并不殷实,但说心里话我还是比较尊重老人的。于是我让他睡东墙根二铺的位置上,让他帮着整被子。 一声令下后众人纷纷行动起来。很快,被垛打好了,被子叠好了,坑下的几个坑洞里也分门别类地塞进了饭盆、香皂洗衣粉等东西,号子里显得干净整齐。四蛤蟆过来看后表示满意。 晚上封了号躺下后,大家由于换了个新环境并且新号子里没有水土而都有点激动得睡不着,就都趴在坑沿上开始闲聊,说些自己的情况以及各自的案子。我基本上不参加,并不是有意与他们拉开距离,主要是觉得与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淋病坐在地铺上津津有味地介绍自己量过的米,我一听便睡了过去。直至今日,我一遇到自己不想见的人听到自己不想听的话,总是睡意骤至,倒下就能睡着。 我的被子很薄很小,褥子也很薄,铺在头铺的位置上很寒酸,其他任何一个头铺都是本地人,家里人怕亲人在里面冻着受凉,拿进来的被子褥子总是厚厚的大大的的暖乎乎的。而我的被褥还是在大学时学校给发的,褥子以前总是和别人的褥子铺在一起还显不出其薄,如今单独铺上就露出其本色了。被子就更不用说了,去年冬天,虽说号子里说起来有暖气,住的犯人也多也挤也应该不算冷,但我常常在后半夜被冻醒。我把自己的毛衣毛裤全压在被子上也不行,我用夹克衫把被子的脚部包住也不行。冻醒之后我只能熬着盼天亮。那时,灯光是昏黄的,铁窗外是漆黑的,其他人不时打呼噜或磨牙。想想第二天早上还要用冰冷的水洗马桶,想不可知的未来,我总觉得一天天是那么的漫长,危险总是如怪兽蹲在暗处对我虎视眈眈。我很绝望,很想家,也很想哭,那种感觉,永世难忘! 现在好了,天热的根本不需要被子。我头铺的位置也很宽松,等到天凉了,也该给我下判了吧?能给我判个什么呢?会判个缓期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