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MM

小香姿

（七十九）
　　 我觉得我好象丢了什么东西。
　　 我最珍爱的物什，经历再多离乱我也带在身边。
　　 大哥给我的剑。周郎的羽扇。
　　 我曾经珍爱过那方白布帕。但那不过是在异乡用来遥祭我思念的人才珍爱的。所以我在周郎的墓地焚烧了它。因为我不需要它了。
　　 我真的不需要它了吗？
　　
　　 它，竟然是我身边仅存的和赵云有某种牵系的物什。
　　 但，既然赵云并不是我生命中的什么人，它，又有什么重要呢？

小香姿

（八十三）
　　 母亲甚至想把我嫁给鲁肃。
　　 鲁肃正妻早亡，一直没有续娶。他接替周瑜做了都督，口碑甚好，有韬略而又为人忠厚。关键的一点，他唯一的妾室，正是我从前的贴身侍女仙儿。
　　 我把对二哥讲的话又对母亲讲了一遍。
　　 我不愿意嫁给鲁肃。但鲁肃这个人是很好的。
　　 我和仙儿时常相互走动。有时适值鲁肃在家中，也约略谈一些江东和荆州的往事。
　　 我在他家中见到了许多江东后起的青年才俊们。有两个人我印象深刻。一个是吕蒙吕子明，另一个是陆逊陆伯言。我隐约觉得，这两个人同我生命中的某些事会有所联系，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
　　 鲁肃已是江东重臣，偶尔往返于孙刘之间。他每每在诸葛孔明的诡计前刹羽而归。想当年，周郎英才盖世，都败在孔明手下，何况鲁肃这样忠厚得近乎迂的人。
　　 他会带来一些荆州的消息。关于刘备、诸葛孔明以及他们的帐下大将，还有，关于阿斗的。还有，赵云在我离开荆州的第二年成了亲。
　　 鲁肃偶尔会评价荆州诸人。他最佩服的，是屡屡令他在二哥面前难堪的诸葛孔明，然后就是刘备和关羽。
　　 他说他原本敬服在长坂坡威名远播的赵云。但有一次和赵云共饮而醉，发现赵云气量狭小非君子胸襟。
　　 “何以见得？”
　　 “赵将军喝醉了，我们谈起江东英豪，他说，此生曾妒周公瑾。
　　 天下英雄原该惺惺相惜。赵将军和故去的周都督虽各为其主,但都是少年得志名满天下响当当的人物，原该有敬意，怎么能有妒意？肃自此不重赵将军。”
　　 仙儿说，“妾不懂得军国之事，但奇怪得很，周都督韬略胜于武功,与刘皇叔处的诸葛军师齐名，赵将军纵气量狭小，也该去妒吕布关羽这样的名将，这话真的好生奇怪。”

小香姿

（八十四） 　　 我从鲁肃家里大醉而归。 　　 我恨张飞。 　　 如果，他晚一点上船，晚一点杀周善； 　　 如果，赵云把那句话说完； 　　 或者，如果他是说完了的，那么，让我来得及听清。 　　 　　 我在大醉之中却觉得周身温暖。 　　 我看见冬日萧瑟的后园鲜花开遍。

小香姿

（八十二）
　　 二哥问过我想不想改嫁。他不相信我会为刘备守节。
　　 他一直不明白我当初为什么愿意嫁给刘备，但他绝对不相信我真的认为刘备是我要的那种天下英雄。
　　 他甚至跟我谈心：仲谋虽视玄德为天下英豪，但妹妹你绝不会。
　　 刘备已经再娶了吴氏，妹妹你不必蹉跎年华。我始终不及大哥疼你，但当日不得已嫁你去荆州已是心中有愧，我不想再令你受委屈。
　　 女人毕竟不同于男人。哥哥你已经娶了九房夫人，刘备纳了吴氏也无可厚非，怎么能因为这个就断绝了夫妻恩义呢？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突然间想起一个人。他说，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当托词，是因为真正的原因不能出口。
　　 可是，我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也许，流离蹉跎中见到的人越多，越知道，如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越不可得。

小香姿

（八十五）
　　 酒醒了之后我冷得厉害。
　　 好象在荆州的时候，也有那么一段时间，穿再多衣服也觉得冷，不想出门。
　　 我梦见了樊氏。
　　 我又回忆起了那些难堪。
　　 对于那些我不愿意面对的难堪往事，我倾向于把它们当作可有可无的偶然事件，然后从回忆中过滤掉。
　　 我想，如果我能忘掉，那些事，就真的没发生过。

小香姿

（八十七）
　　 我应该很高兴。
　　 可是我没有。
　　 诸葛孔明的日子如果不好过，他身边的其他人，想来也差不多吧。
　　
　　 一个人的喜和忧，原来是如此飘忽不定。
　　 二哥也是这样。
　　 他忌惮过的人接连死了两个。一个是关羽，一个是张飞。
　　 二哥好象并不怎么高兴。
　　 刘备，我曾经的夫君，带着七十五万大兵，向江东来了。

小香姿

（八十六）
　　 陆逊来拜望我。
　　 我听说，他要接替病重不起的吕蒙，前去镇守与荆州隔江对望的陆口。
　　 而病重不起的吕蒙，我前日刚刚在鲁肃家中见过。他和我碰巧同去探望真的病重不起的鲁肃，还一起饮了酒。吕蒙面色红润。
　　 “我离开荆州已近十年，恐怕帮不上陆将军什么忙。”
　　 “这个忙只有郡主能帮。而且郡主已经答应过了。”
　　 “我何时答应过将军？”
　　 “姑母前日答应了吕都督。”
　　 我近来饮酒很易醉。我不记得答应过吕蒙什么。但陆逊称我“姑母”，我想起来他原是我大哥的女婿。我自然应该帮他，何况，我能够击中孔明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我给了陆逊一张图。一张极尽详细的荆州布防图。我不喜欢刘备的任何东西。但我既然是带着对诸葛孔明的仇恨离开荆州的，我临走前特意取了这张图。
　　 剩下的事，就和一个妇人无关了。
　　 周郎的故事淡漠在人们记忆中，新的传说纷至沓来，比如，“吕子明白衣渡江”。
　　 吕蒙和陆逊成就了新的传奇。
　　 荆州重新成为二哥的辖地。
　　 我听说关羽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了。想来孔明也是吧。

小香姿

（九十） 　　 我二哥在他的九位夫人中最为宠爱的是步夫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从来不在二哥面前表现出任何醋意，懂得讨好二哥认为重要的人，善于笼络人心。 　　 所以，既然她知道二哥对我一直心怀愧疚，就更觉得应该在某些时候给我以安慰。 　　 比如，在江东才俊陆逊火烧蜀军七百里连营之后。 　　 据传刘备死于乱军之中。 　　 “妹妹既离荆州愈十年，你兄长也早有为你另择佳婿之意，此刻不必过于哀伤。” 　　 我没有看错陆逊。刘备溃败在这个年轻人手下。 　　 “他手下勇将众多，就没有人救得他性命？” 　　 “败军兵马一溃千里，如何救得？” 　　 “他身边不是有当年威震长坂的赵云赵子龙吗？” 　　 “那赵将军为了护他也死于乱军之中了呀。” 　　 没有人觉得我的晕倒很突兀。他们都知道我和刘备夫妻情笃。

小香姿

（八十九）
　　 我说过我的二哥也称得上当世英雄。
　　 因为没有我的提醒，他还是很快意识到了陆逊的才华。
　　 陆逊在周瑜鲁肃吕蒙之后成了江东人人瞩目的大都督。
　　 从那一天起，我的失眠症越来越厉害了。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很多优秀的品质，智慧、果敢、缜密，同时又保持着难得的谦逊，这决定了他是容易取得成功的人。有婿若此，我应该为大哥感到高兴和欣慰。
　　 但我的失眠症越来越厉害了。

小香姿

（八十八）
　　 遍览二哥手下群臣，有能力与刘备一较高下的，只剩了陆逊陆伯言。吕蒙吕子明已经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暴亡。民间传说是关羽的魂魄取了他的命。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有魂魄。要不然，夜夜坐到灯枯，我怎么从来没遇到过周郎？
　　 二哥辗转了很多人选。他好象还没注意到陆逊。他一直觉得陆逊不过是一介书生。
　　 我应该去提醒他。我相信只有陆逊才能给刘备重重的一击，才能加重诸葛孔明的焦头烂额。
　　 我没有提醒他。
　　 我仍然仇恨着那个折辱了我爱的英雄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好象并不想看到刘备的溃败。当然，那并不是因为什么夫妻恩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