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入土了,大王……” 侍者小声地在刘备耳旁说。 双眼一直含着泪,呆呆地望着那静静放入坑穴的棺木,抬手将被风吹起来的一缕白发拢了拢,默默地迈步上前。有些费劲地弯腰,用力地抓起了一把泥土。刘备的手有些颤,想说些什么,但是嘴唇却僵冷地张不开。旁边的随员过来挽住他,他轻轻地摆脱了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更专注地望着那黑漆的木棺,半晌,缓缓地扬起手,一阵风过,那泥土吹散了,顺着刘备的指缝洒了下来。扑扑地落在了棺木上。 祭礼高唱着:“封穴——”。 二十名虎贲齐齐地扬起了锹镐,霎时哭声一片。 刘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声地叹息着:“公佑……走好。”
一连几天,刘备的脸上始终如成都的天气,阴气森森。那个随和平易,又豪爽慈祥的老人像是变了个人。时常一个人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汉中王府的花园里发愣。侍者们也是面面相觑,无论说什么,刘备总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淡淡地一笑,随即又回整了面容。 他靠在湖心小亭的栏杆上,闭着眼,眼前尽是孙乾那忠厚、和善的面庞。那个在他极端困顿时,一次次让他渡过难关的人,如今也离他而去了。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往外浸着。刘备也不去擦,只管让它流。 “启奏大王。” 刘备闭着眼,一动不动。 “军师将军巡视东川已回,在宫外候见。” 眼睛使劲地闭紧了,猛地睁开,刷地站起身,急急地往外走。恨回廊九曲太长,怨深宫千重愈密。到了后来,竟似小跑一般了。 孔明在外殿等着刘备,羽扇轻摇着,昔日那个自信满满的、唇边永远漾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笑意的年轻军师,如今更添了成熟、智慧的风度。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孔明从座位上起身,及至见到了刘备,他趋步迎了上去,恭敬地欲行大礼。 “大王……”。 刘备没有容他倒身下拜,双手将他的肩抱住,“孔明,你可回来了。”泪水打开了匣门,没有止意。“公佑……殁了。” 孔明的眼睛也红了。他搀着刘备,安抚着他。“大王节哀。” 刘备一边擦着眼睛,一边拉着孔明的手,“你跟我来。” 两个人又顺着弯曲的回廊向着湖心小亭的方向走去,到了亭子里,刘备的情绪平稳多了。孔明扶着他坐下,自己退在一旁侍立着。刘备擦着眼睛,不满地望着他,用手示意着,让他坐下来。孔明又施了一礼:“臣谢坐。”方规规矩矩地坐了。 刘备吩咐侍者去拿果品,为孔明烹茶。孔明又起身欲谢,刘备有些着恼,侧着脸冷冷地望着他:“军师好像和我越来越生分了?” 孔明看了看刘备,笑了笑。未置可否。 刘备又缓和了眼神,拉过孔明的手拍了拍:“别和我生分。你这样,让我不自在。” 孔明小声地说:“如今,您已是汉中王了。行止若无分寸,会让朝臣无状,无状则神散,神散则做事不专……” “好了好了,我懂,我都懂。”刘备苦笑着。“可是这里有别人吗?啊?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看着就来气。我告诉你诸葛孔明,现在你必须给我随便点!” 孔明盯着他半晌,刘备一点也不回避他的目光,仿佛是个执拗的孩子,孔明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好好。遵命。” 说着,将身子向后一仰,双腿屈起,两手抱住了膝。然后又看看刘备,仿佛在问:“这总行了吧?” 刘备对他这个姿势十分满意。脸上又见笑意,摇摇头:“孔明,你知道吗?你变了,我有时候都怕见你。” “哈!这可不要乱说。大王……” “你看,又来了吧,什么大王?我听着就跟叫土匪似的。” “主公。” “嗯。这个好。你看人家益德,见了我就是‘大哥’,痛快,我一听见这个,我心里就跟打开两扇门似的了。” 孔明摇摇头:“主公,亮有言在先,当着旁人,我可不能如此。” 刘备笑叹了一声:“唉,你说你,简宪和为人狂放不羁,当着我他都没有半分礼仪,你知道不知道,他硬是让你吓怕了呢。” “亮这么可怕吗?”孔明笑问。 “那天我跟他议事,他半躺着跟我说话,我说他没规矩,他说他老了,坐不住了,这个家伙。后来,门口的侍卫忽然叫了一句‘军师到’,你猜怎么样?” 刘备说的兴致勃勃。孔明歪着头看着他。刘备将手一抱:“嘿!他噌的一下就起来了。坐得比树都直。” 二人哈哈大笑起来。刘备笑过,眼里又浮上泪:“唉,宪和也去了一年多了。孝直那样一个坏脾气,说没也没了。子仲又病病歪歪。” 孔明将头枕在了膝上,还是歪着脸看着刘备。 “人生皆如此。主公,你太重感情了。不过,这是做你的臣子的最大的幸运。” 刘备笑了笑:“云长远在荆州,益德镇守巴西。子龙像个闷嘴的葫芦。谁能跟我说说体己话呀。你看我当了这个汉中王。孔明,我说这话,你别寒心,真不如我在新野的时候……快乐。” 孔明点点头:“我理解。可是,这是没办法的事。主公要创业,难免要失去很多。” “我知道。我懂。所以,我身边只有你了,你不要和我生分。我现在唯一高兴的,就是云长还在,益德还在”。他又拍拍孔明的手:“你还在。” 正在说着,黄门侍者匆匆走进来:“启禀大王,荆州急件。” 君臣二人一起坐正了身 |